睦九
新历988年,5月14日,雨,莉迪亚·琼斯记。
莉迪亚·琼斯:夏天热得人苦涩难耐,诊所内的空气枯燥而沉闷。
莉迪亚·琼斯:我能感受到窗外阳光透过层层密布的乌云刺射在我的背上,后颈挂满汗珠,后背也被薄汗浸透。
莉迪亚·琼斯:真是奇怪,潮湿的空气和蔽盖天空的乌云无不兆示着大雨将至,可温度却未曾下降,我第一次觉得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诊所空间如此令人不适。
莉迪亚·琼斯:我坐在写字台前写下这些,大概是因为天气燥热的原因,笔迹潦草的我自己也难以辨认。
莉迪亚·琼斯:嗯,不管那么多了,梅斯默医生或许已经走到房间门口了,我听到她的脚步声了。
莉迪亚·琼斯:该出发了,我顺带拿起桌上的医疗箱。
-
新历988年,5月14日,雨,艾达·梅斯默记。
艾达·梅斯默:现在出发但愿能在下雨前赶回来,罗塞城的夏天永远枯燥无味。
艾达·梅斯默:我该如何客观的阐述我们正处理的事——这里的我们指的是诊所的所有医护人员。好吧,也就只有我和琼斯。
艾达·梅斯默:黑死病这东西在世间沉睡了近几百年,但我相信没人忘记当年黑死病肆虐时尸横遍野的恐怖。那种压抑人心的恐惧至今残留在罗塞城的偏僻小巷里,在当年是足以令人窒息的存在。
艾达·梅斯默:而可能,我只能说可能——教会那群老东西在这方面管得几乎神经质,那种恐惧在今年夏天会再次席卷罗塞城。
艾达·梅斯默:而起因便是城中的怀特一家,具体什么情况或许琼斯比我知道的更清楚。总之,怀特家出现了——疑似出现了黑死病病毒,教会指派我和琼斯前往调查并治疗。
艾达·梅斯默: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是为怀特一家收尸和处理后事。
艾达·梅斯默:方法简单粗暴,用火烧。
艾达·梅斯默:将病毒和生命一同焚尽,这种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的出事准则,是教会的做派。
艾达·梅斯默:也正如琼斯所说——
莉迪亚·琼斯:“相反,杀死人们的或许不是疾病,而是教会以杀死疾病为名点燃的烈火。”
艾达·梅斯默:“哈,或许吧。我们也将这么做。”
莉迪亚·琼斯:“......”
艾达·梅斯默:街道错综复杂,街面污水横流,不同于从前的车水马龙。
艾达·梅斯默:看来那阴翳已经覆盖回来,恐惧从暗处蔓延侵蚀心脏,罗塞城再次掩埋在黑死病的迷雾中。
艾达·梅斯默:我和琼斯快步穿过各个十字街道。怀特家到市中心有一段距离,毕竟没马车可搭,我们只能选择步行。
莉迪亚·琼斯:“小怀特很可怜。”
艾达·梅斯默:“是吗,我不了解。”
莉迪亚·琼斯:“黑死病带走了他的父母,好像他还有位姐姐,但也——”
艾达·梅斯默:“嗯,是可怜。”
莉迪亚·琼斯:“愿神明能保佑不再有其他人受苦吧,让黑死病再次远离人世。”
艾达·梅斯默:好吧,得承认,我对琼斯讲的并不关心。
艾达·梅斯默:琼斯的心里好像容得下天下事,任何事与她有关或无关都能被她放在心上。
艾达·梅斯默:这么对比,好像我才是个不合格的医者。
艾达·梅斯默:比起怀特一家,我更在意教会该如何处理,以及神明是否真的能护佑——不,我不该怀疑神的。
艾达·梅斯默:可,祂们真的存在吗...
艾达·梅斯默:前方张灯结彩的街道突然抓住我的注意力,缎带丝绸点缀,路边鲜花盛放,是灰蒙蒙的罗塞城中最耀眼的一段。
艾达·梅斯默:“嘿,知道吗?奈尔家真千金时隔十几年最近终于回来了,这些装潢都是奈尔夫人为她做的。”
莉迪亚·琼斯:“...哦,是吗。”
艾达·梅斯默:当然,有些事还是琼斯完全不在意的。比方说贵族之间的小八卦和小新闻,再准确一点讲,是和奈尔家族相关的。
艾达·梅斯默:“据说那个鸠占鹊巢十几年的假千金克洛伊·奈尔是原奈尔先生和外人的私生女,怪不得...”
莉迪亚·琼斯:“抱歉,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艾达·梅斯默:琼斯的眼神晦暗不明。
-
新历988年,5月14日,雨,莉迪亚琼斯记。
莉迪亚·琼斯:谁会理会那些以践踏他人性命存活的人。但愿着真正的奈尔小姐回来后那个冒牌货能收敛一下她的性子。
莉迪亚·琼斯:克洛伊·奈尔,愿她不好运——
……
莉迪亚·琼斯:何必关心这些无聊的琐事,我和梅斯默已经到了贝勒街三十二号门前。
莉迪亚·琼斯:这里的庭院几乎可以称作是废墟。铁栏门生锈破败,花园已经荒废,藤蔓丛生,杂草肆意生长,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莉迪亚·琼斯:几棵杜松树枯腐溃烂无精打采的立在门前,枝条上有乌鸦栖息,见人便发出难听的叫声。
莉迪亚·琼斯:大门尘封已久,我轻轻叩响。
莉迪亚·琼斯:良久后,门后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童声。
“哪位?”
莉迪亚·琼斯:这是我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这里还有活人。敲门只是习惯,我来之前都带好了钥匙。
莉迪亚·琼斯:“教会的医护人员。”
莉迪亚·琼斯:门打开了,一股热浪从屋中翻涌而出,屋内通风极不良好,潮湿而沉闷,很难想象还有人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莉迪亚·琼斯:门后的是个小男孩,不出意外的话,是小怀特。
莉迪亚·琼斯:他面色苍白,唇色惨淡,我不经意看了一眼看门的手,骨瘦如柴,看他消瘦的身形想必已经多天未进食了,还有些脱水。
莉迪亚·琼斯:而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上有大片的黑斑,像点点的墨渍沾在原本无暇的白纸上,触目惊心。
莉迪亚·琼斯:而当我对上那双眼睛时,我的心又猛的一颤。麻木写满那双眼睛,冰冷而漠然。我印象中的小怀特明明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此时的他应该是教堂的唱诗班少年,何时变成这种模样——
莉迪亚·琼斯:直到们梅斯默推了我一把我才回神,匆忙接过她递来的面具戴到脸上。
莉迪亚·琼斯:那只是种防毒面具,鸟嘴型,是先祖时便流传下来可以免疫病毒的面具,但愿真的有用。
莉迪亚·琼斯:我和梅斯默踏进宅邸,小怀特后退到一旁。这里已与我们第一次来时大有不同,房间里面也已经接近废弃,墙皮腐烂发潮,灰尘覆盖家具,在这段时间里,贝勒街三十二号发生了太多事。
艾达·梅斯默:“你姐姐呢?”
罗比·怀特:“在...楼上。”
莉迪亚·琼斯: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从进门起,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腐臭味,好像就是从楼上传来。
莉迪亚·琼斯:我知道那是什么,我处理过怀特夫妇的遗体,那股腐臭味分明就是——
莉迪亚·琼斯:尸臭...
莉迪亚·琼斯:恐惧充盈心脏,我感觉好像有一把把小刀在心脏上划出一道道划痕,绯红色的鲜血从伤口中渗透出来,牵出一条血淋淋的红绳束缚着整个身心,痛的人哽咽又说不出话。
莉迪亚·琼斯: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艾达·梅斯默:“走吧,上楼。”
莉迪亚·琼斯:或许梅斯默察觉到了我的情绪,轻声对我说。
……
莉迪亚·琼斯:简陋的床铺上盖着一层白布,下面隐约的凸起物。白布的一角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莉迪亚·琼斯:多洛雷斯·怀特。
罗比·怀特:“她没有生病,没有生病...只是累了,睡一会儿而已......”
莉迪亚·琼斯:一直沉默的小怀特此时在我们身后不停的念叨着,看来姐姐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罗比·怀特:“请别打扰她...她很好看的,她睡着的样子也不难看的......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让她睡在杜松树下吗?”
莉迪亚·琼斯:不知何时那声音渐渐带上哭腔,啜泣声伴着颤抖。我已经不敢回头再看身后。
莉迪亚·琼斯: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我是他,我的双亲都死去了,唯一陪伴我的姐姐今天也不在了,而我要独自面临教会的审判,我该怎么做...
莉迪亚·琼斯:无力感涌上心头,像一张绵密的网缠绕着我,渐渐缺氧,直到窒息。
莉迪亚·琼斯:一个孩子因疾病失去了双亲,今天他的姐姐也离世了。而神明并不庇佑他,反而批判他的罪恶,要以烈火将他燃成灰烬。
-
新历988年,5月14日,雨,艾达·梅斯默记。
艾达·梅斯默:可能就像琼斯曾说的那样我在共情能力方面有着天生的缺陷,这个闻者落泪的悲剧里我只是个旁观者,在里面连一句有用的台词都没有。
艾达·梅斯默:琼斯是天使,心里容得下天下人,我只是在一旁隔岸观火。
艾达·梅斯默:而那个真正救死扶伤、愿为患者以命换命的医者,从来就不是我......
艾达·梅斯默:后来,罗比·怀特将多洛雷斯·怀特埋在了他预先准备的墓坑里,旁边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另一个墓坑。
艾达·梅斯默:姐弟两人从此长眠于杜松树下,而我为他们盖上了棺盖。
艾达·梅斯默:至于点火,我知道琼斯舍不得,但我更清楚自己的职责。尸体和房舍都是不能留的。
艾达·梅斯默:只是,在琼斯锁完大门转身就走时,我没拦下她。
艾达·梅斯默:或许,潜意识里,我也从未想过将这里燃成灰烬...
……
艾达·梅斯默:一个孩子因疾病失去了双亲,今天他的姐姐也离世了。而神明并不庇佑他,反而批判他的罪恶,要以烈火将他燃成灰烬。
艾达·梅斯默:而天使挡在烈火前,蹲下身子亲吻孩子。
艾达·梅斯默:神明抛弃的孩子,她来庇佑。
艾达·梅斯默:无论最后孩子是否活了下来,她已燃烧殆尽。
艾达·梅斯默:而旁观者从始至终,都是隔岸观火。
-
新历988年,5月14日,雨,莉迪亚琼斯记。
莉迪亚·琼斯:离开时我能感到指尖僵硬的动弹不得,心脏抽搐着,痛的窒息。炎夏热烈,汗水与泪水一起滑落,眼眶模煳。
莉迪亚·琼斯:什么事情比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去更让一位医者痛心啊。我也想救他,即便毫无可能,可教会——我的信仰命令我杀死他。
莉迪亚·琼斯:“我想救的,我想救的啊...”
艾达·梅斯默:“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莉迪亚·琼斯:“我...”
……
莉迪亚·琼斯:我们离开时,一场小雨已经下过了。
莉迪亚·琼斯:回诊所时,我和梅斯默选了一条林间小道,与灌木丛中找到红色天鹅绒帽一顶,似乎属于某教会成员。
-
本章完。
第五:绯红之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