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的雨季终究还是过去了。以前从未发觉雨季的好,现在也一样。雨季的天,湿漉漉透着寒气袭人,特别是在南疆的这些时光里,到处都是潮湿,下雨了不好打仗,军服贴着肌肤半月不会干,就连柴火也潮得生不起火。受了伤的更是难捱,伤口免不了沾染水汽,又麻又痒,比割肉还要糟心。
谢竺回想起那几年日子,也是摇头三连叹。填不饱肚子是常态,觉也睡不饱,南疆人多善阴谋诡计,狡猾多端,谢竺经常是半夜入帐三更惊起,受伤更是家常便饭。若不是裴二将多加照顾,自己也不是全然花拳绣腿,怕是早折在半路了。
无所谓,反正左右不在意生死,若不是为了给父皇的承诺,替他管理好这南疆平安,现下这条命应当是早就没有价值了。待打赢了仗,回宫里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好便是好,若不好……
谢竺捏紧拳头,不愿再想下去,将手中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边脸庞。
近日变得越发嗜睡了起来,一沾床沿就困得不行,倒头就睡,似是要把这些年缺的觉统统补回来一般,但起床气依旧没有,被人叫醒了也无甚大碍。
“起来了。”风禾一边唤他,一边拍了拍他的脑袋,“别睡了。”
闻声,谢竺只是抬起半边眼皮探了探,卯足劲儿翻了个身,欲从平躺的姿势改为侧躺,感受到左臂被一双有力的手掌接住,伴随着放松的叹息,又给掰回成原来平躺的姿势。
风禾大抵是说了些训人的话语,片言片语传入耳中,什么“马虎精”“困睡虫”之类的词,新鲜有趣地紧,竟将我的意识硬生生拽回了。睁开眼,对方就坐在床头,小心翼翼查看我的伤口。
“伤口愈合地很快,表层的肌肉已经开始结痂了。”他给我换了块干净的纱布,又念叨道,“你这体质不错,不怎么容易留疤,想来这么深的伤口也不会留下大疤痕。”
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谢竺没有多想,转而问道:“为何救我?”
“啥?”风禾没听清。
“为何……救我?”
“救你就是救你了,哪来的为什么?”
“做人做事都需要理由。”
闻言,风禾突然站起身,两手叉腰,背对着人,逆光看不清轮廓:“医者仁心,治病救人乃是心中秉持的大道!”
末了再补一句:“明白了吗?”
谢竺有些无语,看他淡定收拾整理着桌面,心里不是滋味。说到底在这里小住半个多月,什么活也没干不说,还白吃白住白治病,这等慈善事业普照大地的光辉他可是从未见识过。
“真的什么都不要?”
“真的!就算我说了,你也给不起。”
谢竺不经皱了皱眉头。能有什么东西,是一个堂堂大国的四皇子加十万军队的大将军也给不起的?
“允你黄金万两,富甲四方。”
风禾潇洒回绝:“不用。”
“允你高官利禄,名垂青史。”
风禾连忙摆手:“您自个儿当着吧!”
“允你美人伴身,妻儿满堂。”
可省省吧你!
风禾再也听不下去,暗自捂了耳朵:耳不闻为净!
一旁谢竺许下千万个承诺,却都被对方拒绝了,简直纳了闷。他在脑海里将裴二将的教给他的处世法则《裴二语录》翻了个遍,也没能让风禾满意。他不禁陷入了纠结之中。
裴二说过,他教给他的东西可是人间真理,如果不管用,那一定就是别人的问题。
谢竺猛地抬头,将寻求真理的目光移转到对方的身上,语气真挚诚恳地开口跪,:“你是不是有点毛病?”
“……”
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
风禾扯着嘴角,忍不住暗自骂娘。他一个仓央国社会三好公民,秉持“劳动创造财富”的理念,每日早起晚归安安分分开发土地,自给自足还给别人看病治伤,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绝不给社会国家添一分堵。这种默默无闻作奉献,勤勤恳恳种耕田的人设,居然也能被说是“有毛病”?!
小孩儿,你有心吗?
“……你什么意思?”
见对方语气有些变了味,谢竺有种犯了错的感觉:“啊,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朋友和我说过,凡人都抵不过七情六欲。若是一个人钱财不要,官位不要,美人也不要,那就是有些隐疾……”
他说着,声音没了底气,眼睑却忍不住下合,将目光停在了对方的某处衣物包裹里。又觉得不太妥贴,抬头去看风禾表情时,惊奇地发现那人的脸色简直有趣,青红蓝绿变换着往脸上耍,最后如颜料归一般统统化成墨色。
“其实有隐疾也不用担心,我知道一家很有名的医馆,老先生的医术堪比华佗再世、扁鹊起死,一定能治好你的。到时候我去请他出关……”
啊啊,又黑了几度,和月牙儿的肚皮色一样了。
“你……”
谢竺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巴却被一只手掌捂住了,瞳孔放大之间,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好似天地压下来了一般,带着压迫感和阳光的气息,死死堵了剩下的话语。
这是必然的结果。
试问哪个男人被贬低自己的能力还能坦然自若?疑问句都已经是赤裸裸的挑衅了,更何况是陈述语气!
小孩儿,你没有心!
风禾心里默念“莫生气”,举了上百个生气伤身、笑口常开的例子,这才平息了些情绪。
“小孩儿你给爷听好了!救你没有理由。自从我居留在这里到现在,光是路上捡到的人就有十二三个,年年都有买不起药的人到我这里来看病治伤,所以你大可不必因为我救了你而感到不安。”
谢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屏住呼吸。他已经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人了,莫说烧红的烙铁指在眉间分毫,就是叫他杀个人,他也不带眨眼一下。
只是,只是……从未有过的与别人之间的距离和温度终究与冰凉铁片不同。
风禾刻意压低的声音就在耳边,甚至越来越近,直到声线与耳廓相贴,温热呼吸就喷洒在下方的脖颈上,将白皙肌肤拍得发红滚烫。他不敢动弹,只是心里不知缘由地难受,于是在心里安慰着:没关系,风禾说了,你不是例外,不用感到愧疚。
这边谢竺兀自解闷气,那边谢竺心里笑话他:果然得霸道点才能堵住他的嘴!
“我不收钱财,也是不贪图富贵名利的人。”风禾继续说着,“你要真想报答我,就赶紧把伤给养好,没整些有的没的,到时候你想留就留,想走,你就走,我不拦你。”
“好。”
谢竺一一应下,略微干燥的喉头传出沙哑的信号,他顿了顿,举起一杯茶盏轻轻啜着,动作间拉开两人距离。风禾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了界限,直起腰干咳两声,支支吾吾没了刚刚的气势。
谢竺又道:“恩公心善,不求回报,谢竺心中实在有愧。”
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起来,风禾有些烦躁地甩甩脑袋,“嗯嗯啊啊”全然答应了去,同时也将“修缮茅草房”的事情一并答应了。等他说完,发觉已经过了晌午,风禾便问道:
“今日太阳不错,要不要出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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