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块土地待了也有小半月时间了罢,因为带伤的缘故,我不能活动太多,只能算着时辰度日,做些摸猫逗虫的小事情,譬如月牙儿的小脑袋。为何唤它月牙儿?我猜测是脑袋瓜大额头上乳白色的月牙记号,在一通黑色皮毛上格外显眼,抱起放眼前一看,活似一个小小包青天。
“原本名叫包子,他不肯,每次叫包子都不理人,就改成了月牙儿。”风禾说道。
我举起月牙儿凑近,头与头相贴,深深吸了口,眷恋异常的温暖。
“你叫月牙儿,包子唤作小名,如何?”
我问它,它“汪”了几声作为回应,瞪得圆圆的眼睛更加炯亮,口中呼哧声加快急促。
风禾见状便锤它脑袋:“从前我叫你你死活不肯,现在倒好,不过几日便忘了亲爹!”
“汪呜——”
“你还委屈起来了,”风禾亮出拳头,作势吓唬月牙儿,却是对我说道,“你别护着这崽子!”
月牙儿委屈巴巴忘往我怀里钻,躲了风禾的拳头,我实在想笑,使劲憋着自己去挡对方的物理攻击,最后二人一狗抱成团缩在被子里,脸颊贴着炽热的胸膛,强有力的心跳声带着节奏感阵阵传入耳内,伴着那人爽朗的欢笑,雨后新泥的气息充斥鼻尖,是从未和身边人有过的体验和距离,不觉心下一动。
避之不及,躲也不是,想也不行,令人为难。
倒也不是每日都这般闲暇。前几日落雨落得严重,也是终日不见风禾的。住在别人家里白吃白喝,玩了睡睡了吃,无聊的时候捉些无害的小虫子玩玩,嗐,吓不着风禾。
想来这些事我少有经历过。
山中朝寂暮幽,日复一日的鸟鸣和风声,过得都是相似的生活,却从未让我感受到在皇宫时的枯燥乏味。若是在宫中,嬷嬷定寸步不离地跟着,若是我有任何玩心大苗头,她大概会板起脸来苦口婆心道:“殿下,不能失了身份!”然后去禀告母后罢。
母妃的身子骨弱,产下皇兄与我后,身子愈发孱弱,终日与药草相伴,却还是在第二年冬日身殁辞世,红颜早逝。当时年幼,我对母妃并无多少眷恋,只是父皇悲痛万分,又疼惜我们兄弟二人,待我们总会上一份心。彼时母后膝下无子,待我二人更是视如己出。
我怕是遗传了母妃的体弱多病,打娘胎出来起就离不开汤水,小病频发,大病也是稀里糊涂过得难受。皇兄与我不同,健壮得很,性子也更活泼调皮些,八岁起便跑到将军府去敲着门儿或爬墙进去耍玩,满院子疯跑,十岁兴起舞刀弄枪,天赋异禀学的极快,一身武艺也很是护着我。
皇兄于次年叫一道人带了去,好像是一个颇有名的门派,我不太了解。只是皇兄离开后,少了个亲近陪伴的人,得病的次数渐渐少去,两年后就已经和普通人无异。
许是少时多病,想的多了些,才养成了现在这幅冷漠的厌烦样,遇事总会斟酌几分,保守几分。我不是很能适应皇宫里的生活,也能从小我两岁的太子眼里看到被夺宠的厌恶,几岁的孩子心里埋下嫉妒的祸根。
不如离开,不论以任何方式,离开这里。十二岁的我这样想着,便开始勤学苦练,找到将军府里去,门不开,便爬墙进去,在秋日的晚间,蹲在堂院门口足足一晚。
第二日将军出了房门,一个懒腰都还没伸完就赶过来扶我起身,然我甩开他的手,学了些皇兄当时拜师的坚定。
“请将军授吾兵法之道!”
将军见状甚是无奈,大叹口气:“哎,竟是比三皇子还难缠!”
既答应了,便起身任御医看病,索性身体健康,没有再得什么大病,只是染上风寒,喝两天药就能治好。药味很苦,但性子硬一些,咬咬牙,便也挺过去了。
病全好了,又去找父皇和母后,父皇拿自己没有法子,苦了半天,终于答应。
自此便跟了将军学兵。
裴家乃将军世家,几世下来代代从兵法之道,出了许多英勇将领,退敌护国有功,且皆对仓央国忠心不二。而我所求所拜的,正是那仓央国第八代镇国大将军——裴信。既已拜为先师,我与裴将军自然以师徒相称最为合适。
搬入将军府里后,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训练,仅仅一年就将基本功打了个扎实。
“想学什么兵器?”
师父问了,我思索片刻:“枪。”
他诧异,冲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又命我跪在堂前,半日后才丢给我一把短木剑:“狂妄小徒!从刀剑学起!”
我应了,刀剑学的也极快,每每拿下同龄学堂“第一武将”的称号。师父很是欣慰,终于教了我长枪之法。但几年未曾回宫几次,以致于到后来南疆战乱,主动请缨南下时,竟发觉那是这些年来说的最长的一次谈话。
父皇心忧,面上的斑痕多了许多,笑着的时候也眉目微皱。想来朝堂上也是混乱得很罢,不论文将武将,均为己利,偌大的仓央国,除了裴家那两位将军,竟再出不了半个抗战谋策的将领。他自知留不住我,屏退身边的人,唤我上前。
“臻儿,最后再抱抱父皇。”
我跪下身,他便抱住了我,就像普通的父亲与孩子一般,抛弃最上层的君臣礼仪,只做告别和感激。来自亲人的怀抱使我精神恍惚,不由得念起儿时庆生时的喜悦,父皇举全国之力,兴办嘉礼,在一手抱着皇兄,一手揽着我,告诉天下所有人:“这是仓央国的皇子!”
“父皇知晓你不喜欢这里,父皇也不喜欢,沉闷得很,毫无生气,但是身上挑的是全国百姓,撒手不得。”
我心惊,抬头看他,见父皇笑着抚了抚我的后脑。
“你比父皇要能吃苦,去了南疆,想来能挺过去。”
“去吧,既然想去,便去吧。胆大些,莫叫那帮蛮夷看扁了我仓央国。”
我大抵不太会说话,心里有了糟糕的感应,不愿面对,口上就逶迤了些:“父皇为仓央国而生,治理有条,早已功德圆满,待儿臣铲除了南疆纷乱,再赶回来给父皇庆生。”
父皇听后似是高兴极了,竟大笑出声,浑浊间透出明朗的气息:“哈哈哈,父皇等着,待你凯旋,笙歌夜舞,普天同庆!”
这十几年来,所求世事颇少,但件件都能如愿。唯回天同济世二者不可两全。
将剩下的事情交代完全,我就在次月月初离了那牢笼之地,几日快马加鞭到了南疆同裴二将裴煊会合。未曾想到,这就是和父皇的最后一面。
然后啊,然后,我和裴二将连同杀敌,击退数万敌军,乘胜追击之时领兵进谷,遭奸人陷害,兵败百墓崖,兜兜转转让裴二转送至此。运气好遇上风禾,才捡回条不值钱的命。
这些本是我的心病,不愿同他人多讲,只爱着将它藏起匿着,得空了,怕忘了,再拿出来咀嚼几番。
你想知道,便说与你听。但再多的人,便不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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