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我回到府里已经有些晚了,朗月却还是站在门口迎我,说是今日中秋佳节,他备了薄酒要与我喝一杯。
入秋了,风有些大,我看着他单薄的身形,有些担忧道:“不如去屋子里喝吧。”
朗月摇头道:“中秋喝酒自然是要边赏月边喝,若是去了屋里,那还有什么意思?”
月下的石桌上备了一壶酒,几碟小菜,都是我喜欢的。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算到今年,我竟与玉儿相识六年了。”
我掐指一算,确实是,忍不住感叹道“果然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啊。”
朗月仰头喝下酒盏里的酒,看着天空的明月喃喃道:“是啊,过得真的好快,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里,玉儿你竟然一次都没有问过我的来历。”他转头看我,笑意盈盈。
我亦喝下一杯酒,平静道:“你想说便说,不想说我也不问。”
其实这句话有点假,我早就命人查过他了。
他姓穆,名归云,当年父亲因为勾结叛军被杀,他与妹妹都被送入掖庭为奴,而在他还是上京那个如玉公子的时候曾与一个人定过亲,那人是,赵静敏。
而他入了掖庭不过半年就被我领了出来,至于他的妹妹,本就体弱多病,在这半年里因为身体吃不消,已经病弱而亡了。
我不愿他想起这些伤心事,于是一句都未曾提过,可没想到他今日却自己主动提起了。
朗月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微惊讶之后目光就忍不住亮了起来,接连三杯下肚之后便开始讲述了起来。
从他记事开始,讲到他在上京有了几分名气,再到他父亲被杀,他和妹妹在掖庭挨了不少欺负……
我第一次听到他提起自己的过往,还是如此详细地诉说,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我被他拉着参与了他的前面十几年的人生,可是也很美好。
朗月本来一直是看着夜空说的,到了最后却转过来,看着我忍不住笑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遇到你了。”
我呆了一下,也忍不住笑“我也是。”我感到面上有些发烫,就要伸手去拿酒壶,手却被他按住了。
他朝我笑:“别喝了,没有了。”
我拿起来轻轻一晃,果然没有了,起身道“都怪你,就记得一个人在这里喝,好了,我去再拿点来。”
说罢我站起身来,朗月道:“别去……”
我打断他,“都说要喝酒了,我只喝了一杯算是怎么回事?马上,我去去就回。”
我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回过头去,朗月已经整个人倒在地上了。
“当”我手中的酒壶悄然滑落。
我跑到他身边扶起他手足无措道:“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朗月觉得眼前的事物已经模糊了,只喃喃道:“别去……”
“好,好,我不去。我先带你回房。”我连声答应他,就打算将人抱起来,谁知我不动还好,这一动他竟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我呆住了,彻底不敢动了。
我傻了。
朗月一开始觉得胸前堵着难受,如今这一口血吐出来竟然觉得好多了,又开口道:“我的妹妹,其实没有死……在我被你……带走之后……先帝就……就带走了我妹妹……他……威胁我……让我监视你……给他传……传消息……”说到这里他又是一口温热的血吐出来。
我听到这里已经完全呆住了。
朗月见她不说话,急促道:“……我其实什……什么都没说……真的……我什么……都没说。”
我相信他,我之前与他说过的话,但凡他露了一句出去,我压根就活不到现在。
“真的……你相信我。”朗月挣扎着伸手去抓她的袖子。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道:“我相信你。你先不要说了,好不好?我们去找花醉,他一定能治好你。”我一边给他输灵力一边要将人抱起来,可是我灵力一输进去,一动,他就一口接着一口的血往外吐,我不敢再动。反应过来连忙大喊道:“来人!来人!快来人!!!”
春华守在不远处听到声音连忙冲过来,“帝姬,怎么……”她也愣住了。
我低吼道:“去找花醉,快去找他!快去!”
“是。”春华御剑全力往花醉府邸去。
我感到手被人无力地捏了捏,朗月祈求道“不要白费力气……听我说完……好不好?”
“好好好,我听着呢,你说,你说。”
“他要我……杀你,可我……舍不得……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可……我就这……一个妹妹了,只……有她一个亲人,求你,救救她,好不好?求你,救救她,求你,求求你了……”他面色急切无助,握着我的手也不断收紧。
“做梦!要救你自己去救!我不是这种好人!你死了我才不会去救她!你给我撑住,听到没有!你死了你妹妹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去管!”我朝他大喊,撕心裂肺。
朗月笑了,释然而轻松,“玉儿,谢谢你……对不起。”
谢谢你愿意原谅我,愿意帮我;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对不起,不能再陪着你了。
他浑身一松,彻底没了力气,手也从我掌中脱落。
在他手放开我的那一霎那,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围的事物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了。
我似乎从这个世界抽离了出来,只有怀里的重量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
“烛龙,烛龙!”
我听到一个声音,茫然地抬头望去,“花醉……”
“花醉……你救救他!你快快救救他!”我伸手去拽他的袖子。
花醉蹲在我身前,摇头道:“对不起……已经没有办法了……”
“怎么会呢?他中的不应该是毒吗?可以解的,对不对?”我迫切地想要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花醉还是摇头。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帝姬。”
是玉澈。
我转头又看向玉澈,“阿澈,你快看看他。”
玉澈见到面前的场景也是吓了一跳,不等她说话就已经上前去查看了,但最终还是只能摇头。
看着烛龙期待而祈求的眼神还是只能道:“帝姬,抱歉,朗月公子他五脏六腑都被毒腐蚀了,我实在也是没办法。”
“腐蚀了?腐蚀了能修补起来吗?不是说这种治愈灵力可以肉白骨活死人?你要什么东西辅助你吗?药材?法器?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我还是不死心。
“可是帝姬……即便补起来了又有什么用呢?补起来的只是一副躯壳而已……”
花醉开口道:“你别难为他了。这是灼魂,焚尽肉身,灼毁元神……魂飞魄散,身死魂消。修为再高的修士都抵挡不住,何况他一介凡人。”
“……”
“帝姬,别坐在地上了,先地上凉……”玉澈开口道。
“……”
“帝姬,我先扶你起来……”
“……”
花醉拉住他道“好了,先让她自己待一会吧。”
含露和小白听到消息也匆匆赶来,看到这个场面也呆住了,等到了解了前因后果,更是震惊不已,尤其是含露,他真是没有想到他这些日子来与之交心的人竟然会是陛下的人……
花醉本意让她自己冷静一会,可没有想到她这一坐就坐了一日,就如此一动不动地枯坐在那里,眼中一片空白。
又是一日。
这下花醉也忍不住了,走过去蹲在她身前道“你准备这样到什么时候?”
“……”
花醉伸手摇晃她肩膀“喂,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你至于这样吗?”
“……”
含露拿着一封信跑过来,看到她的模样竟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而后道“喂,朗月哥哥不是有个妹妹,这是他最后的愿望,你当真不管了?”
“……”我抬头看过去。
一张信纸被他拿在手里,此刻正在随风飘扬。
“……拿来”声音嘶哑难听。
花醉和含露见她开口说话,双双松了口气。
信件上详细地记述了他和妹妹寥寥数次的见面,时间,地点以及他们是如何传递消息的。
原来他出府就是为了去见他妹妹。
照他的推测,他的妹妹应该被关在上京城里,而并非皇宫中。
我抬起头,吩咐道:“他逝去的消息,如今有几个人知道?”
“应当就我们几个。”花醉回答道,春华也点点头。
“好,这个消息不要传出去,一切如常。”说罢我起身却因为跪坐了太久一个踉跄差点又倒下去。
花醉含露一左一右伸手扶住我,我才勉强站稳。
我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好一会才感觉腿有了些知觉。蹲下身去抱起他,往着寒池去了。
命人拿来一套崭新的衣裳给他换上,又为他擦干了嘴角的血迹,我将人放入寒池里。
运力催动寒池水,水自下而上寸寸成冰,最后整个寒池都被我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冰棺。
所谓灵力,来源于天地,自然也可以操纵世间万物,如我这般自带异火之人只怕万里挑一。反噬尚未解除之前我只能操纵烛照之火,如今却也能操纵万物了。
我伏下身,将脸贴到冰面上,轻声道:“想见你妹妹吗?等一下,我把她给你带回来。等我……”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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