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棋一改往日得体从容,提着裙子不顾仪态的朝陌阳阳跑过来。春月跑在她前面先到,一张小脸皱在一起,红扑扑的,张着嘴喘了两口粗气,“将军…皇上,娘娘…来了,快…”她许是也发觉了大家都不怎么理解她意思,憋红了脸,越发着急了,却越说不利索,一边嚷嚷一边朝宫门比划着,“主儿,来了…来”
陌阳阳一脸懵圈的看她着急,“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琴书急得跺了跺脚,春月只是喘着气指大门,急的眼泪花都要下来了,就是没法说出来,好在紧跟着的画棋及时赶到。
“琴书,快给娘娘梳妆,皇上和将军往坤宁宫来了。”一口气说完,画棋咧嘴叉着腰喘气,捏起浅绿色的手绢胡乱揩了揩额前上的汗,也顾不得在腹痛如绞,忙上来就拽陌阳阳手,和琴书一块儿就架着陌阳阳进殿去了。
直到琴书画棋两人一左一右的架着她进了寝殿,到那面宽大的紫檀木雕百鸟朝凤双面屏风后头更衣,陌阳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呓语般,“大哥,大哥回来了,”
她慢半拍似的才从大哥回来的欢喜里喘口气,理了理如乱麻一般的思绪,“可皇上来做什么。”“我不想他来,只大哥来不行么。”秀气的眉轻微蹙了起,脸上多了几分难以置信,敢情皇上这是,寻她做戏来了?无聊!她心里气咻咻的,连配合琴书穿袖的手都惫懒几分。
琴书和画棋哪里注意到她的态度,只管手忙脚乱地往上套衣裳,点得满头珠翠,又涂樱红的口脂,又画纤长的眉毛,连厚重的凤冠都要戴上…陌阳阳像个漂亮的瓷美人似的,面无表情由着她们处置,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真真什么滋味都有。哥哥在外头打仗那么辛苦,她只想看看哥哥好不好,没想到他也来?
陌阳阳撇了撇嘴,小时候见过这位还是皇太子的皇上一次,他对自己不冷不热,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说是嫌弃一点也不为过。反倒是她,头回见面就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面皮儿过分精致的少年,没别的念头,就觉得这人生得有些好看。她这个人,书是念得不怎么,女红也学的不怎么,唯独对长得好看的人,见面儿就走不动道了。
当年一脸慈祥的老太后抱着她坐在腿上,笑眯眯地问她,觉着太子怎么样,她弯了弯眼睛,如实相告,他长得很好看。如果想到会有被抬进宫的一天,打死她都不敢再说了。自这太子即了位,她就懵着圈跟现在一个模样,莫名其妙的让人套上了大红的凤袍,抬进了皇宫。
那时的她早已经没了少时的顽皮,当然也少了少时的那份悸动,只是呆板地学着宫里姑姑的教法对待夫君。她没见过别人夫妻是如何的,教导她的姑姑总是动辄搬出老太后,长孙皇后教导她,该如何做一位名留千古的贤后,不善妒,要时刻想着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时刻想着宽容,帮扶皇帝云云…
她撑着下巴意兴阑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话糙理不糙,她书是看得少,但小说话本子看的多呀。要都像这老木头讲是的,那“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话都是骗鬼的么?
其实她也想像现在拿着她皇后宝册的温贵妃那样,整日里皇上长、皇上短,明明御膳房里就能做好的汤,偏要一个人占着一整间房子,冷着脸盯着人家掌勺师傅给她熬一碗骨头汤,再巴巴地端去乾清宫一勺一勺喂那人喝,可她这执拗的性子真学不来,指不定回头再给皇上吓着了,那就罪过了。母亲曾经常说她来着,念那么多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就不能分出一点心思伺候皇上…
陌阳阳总归觉着无聊,这么一大帮女人都围着皇上转了,她就是去了皇上也看不到,更何况人本就不待见她呢。再后来,她的皇后宝册莫名其妙就给收走了,还禁了她大半年的足,也不是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儿,就是不想搭理,你们闹吧,反正别害我身边人就成。
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态,所以到现在,加上琴书画棋两人和外头的四季宫女,还有两个干重活的小太监,她堂堂中宫,竟只有八个人候着了。而且这位皇上自打那儿之后,连装样子都省了,彻底把她抛脑后根儿了,原先西宫里的几位娘娘还存了心思戏弄她,再久点,她们都觉得无趣的紧,就当宫里头养着个米虫好了,然后该生娃的生娃,该灌汤的灌汤去了…
想到这儿,鬓间忽一阵揪痛,扯回了她跑远了的心思,她嘶了声冷气,白生生的手抚上鬓角,“琴书,你轻点儿,疼。”琴书忙应了声,却连她说什么都未听见,仍自顾自的摆弄她的头饰。
陌阳阳别着小嘴,冷着脸看镜子里云鬓花颜的自己,想扯出个笑来,却发现比哭还难看,快歇了罢。
要是皇家也能和离就好了,这个念头刚跑出了,立马就被自己脑袋里那原本根深蒂固的念头浇了个透心凉。
陌阳阳翻着眼睛看头顶的暗红色主梁和流沙般一样细腻的帘帐。老太后,您这作的什么孽?
皇上啊,您还是别来了,嫌我烦把我忘这儿不就成了吗,给吃喝就成,何苦巴巴的来隔应我又隔应您老。
只听到门前一声尖细的吆喝,“皇上驾到—”陌阳阳便由琴书画棋搀扶着,轻移莲步,仪态大方地向坤宁宫门处娉婷而去。
身着繁美的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头顶着厚重繁复的三龙二凤冠,十根笋尖儿似的指上都带着纤长的金身镶翠护甲。峨眉淡扫,朱唇一点,妆容精致端庄,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后威仪。
这大约是温贵妃即使拿着皇后的宝册统领六宫,也得不到的气质了。琴书手扶着陌阳阳,拿眼睛偷偷觑她,脸上也多了几分骄傲,皇后就是皇后,谁也学不来。
心里这么想着,走路都有气势多了,大少爷回来了,看以后谁还敢甩她们小姐脸子。
坤宁宫红色的大门前,乌泱泱进来一大伙人,两排太监依次排开直到宫殿门前。
架势摆开了,却不见人,陌阳阳被七月里的暴烈的日头晒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华服下的中衣中裤被汗水浸湿,粘腻的贴在身子上,不舒服极了,可脸上还是要维持着所谓的天家威仪。
等了许久,陆续来了许多人,可就是不见皇上和哥哥,陌阳阳扶着琴书画棋都险些不稳,还好她二人极为妥帖,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不想让琴书画棋失望,也想让哥哥看见自己时觉得阳阳长大了,再不会任性了,说什么也要咬紧牙关,耐着性子等下去。
司礼太监福忠的徒弟小卓子终于来了,进来先对她行了大礼,“问皇后娘娘安。”然后起身弓着腰候在一旁,接着司礼太监福忠来了,他进来让开了道儿。
身着明黄色五爪龙袍的年轻男子与暗红色直缀麒麟袍的年轻男子笑着走进来。
见到皇后,略落后于皇上半步着暗红色直缀麒麟袍的男子半跪行礼,“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他漂亮的桃花眼里含着笑,温柔的看自己的小妹妹。这么长时间不见,长大了,却不如小时候胖乎乎的白面团子一样,瘦了许多,这么多的衣裳饰品,像压在一片单薄的树叶上似的,生怕风一吹就倒了。
一看见哥哥,她心下虽欢喜,却不能再如往日一般扑到他怀里,不觉鼻尖一酸,先前受的委屈忽然都争先恐后的涌入脑海里,险些教她落下泪来。
至于她的皇上,一进门儿,她朝他福了福身,“问皇上安。”他面上虽含着笑意,却压根儿不往她身上瞧,只说了声起。
皇上笑着虚扶哥哥一把,“都是一家人,凡晟不必多礼。”
一个小小将军哪敢让皇上扶他,忙自起了身。皇上拍拍他的肩,脸上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显得他越发俊逸,外人看着以为他们夫妻感情多好,其实宫里头都晓得,她这位虽位居中宫,却像处在冷宫的皇后有多么讨皇上嫌。
“走,进去说话,外头怪热的。”皇上一点也不看她,却很熟似握住她的手,不管她这么一身装束跟不跟得上,迈开步子,领着她们兄妹,阔步向殿内走去。
陌阳阳手心里都是汗,皇上的手倒是凉意沁人,十分舒坦,就是不晓得她的“夫君”会不会晚上拿着皂角使劲搓洗,反正她肯定会。
不消说别的,她现在就欲哭无泪了,非得小跑着才能赶上皇上的步子,脑袋上还顶着石头一样的玩意儿。
陌凡晟特意放慢了步子,希望皇上也慢些,妹妹步子小,两大男人这么走像散步,阳阳就不行了。
好在他的这位“妹婿”及时发现了陌阳阳的不对劲,那张俊脸终于转过来,瞧了红着脸大汗淋漓的陌阳阳一眼,微有些惊讶。
许久不见,这丫头倒是长开了。
不知是晒着还是累着了,红润的樱唇微微张着,白皙清透的面皮儿升起了两处酡红,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浓密的眼睫毛就像两把小蒲扇似扇动着,益发楚楚动人。脖颈处露出的肌肤雪白,惹的人视线不自觉往里去瞧…
直到陌凡晟尴尬的一声轻咳,他才注意到陌阳阳也好奇地看着自己,而自己握住那只手,柔软滑腻十分,便又轻轻地捏了捏。
笑了笑,特意放慢了步子,牵着陌阳阳进去了。横竖是在自己宫里头的,有什么可着急的。
陌阳阳只觉得刚才皇上瞧自己时后背陡然一寒,脖子根儿都起了一层的小疙瘩,他还是不看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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