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维护，心结解开

“伊泠做错了何事，让母亲这般动怒？”

屋外忽然传来洛天羽浑厚冷漠的声音，帘子被人撩起，他和一名中年男子便出现在屋内。

老夫人一愣，似是不知道洛天羽居然会来静慈院，要知道自从宁婉心死后，他很少主动踏入静慈院。

但看着一同而来的中年男子，老夫人恍然。

洛天羽威严的丹凤眼清扫了屋内的所有，特别在洛伊泠的身上停顿了许久，神色复杂。

“母亲，伊泠说了什么让你这般动怒？”

他再次开口问道，语气不偏不倚，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老夫人见他再次询问，回过神后，却不如实诉说，只说洛伊泠多次恶言顶撞她这个祖母，想要给她一些教训罢了。

刚才洛伊泠说的话，她可不想让洛天羽听到，本来她的这个儿子对她嫌隙已深，若是再让他听到这些话，指不定又多了几分不待见。

洛天羽明显的看出她撒谎，却不拆穿，他一直都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宁婉心，连带着对洛伊泠也不待见，他这些年也因为经受不住宁婉心的去世，看着与亡妻酷似的洛伊泠，他总是忍不住想起他那温婉贤淑的亡妻，是以每次回府，他都故意疏远洛伊泠，不敢与她多待。

不得不说，洛天羽确实是一个痴情种。

当年他为了求娶宁国公府大小姐，三番四次上门求亲，宁婉心出门，他总是想尽法子偶遇。知道宁婉心喜欢温润的男子，他便立马褪去一身戎装，苦学了一番谦谦公子，为的只是讨宁婉心的关心。

而宁国公府见到了他的真心诚意，最后便同意把女儿嫁给他，这在当时也是一桩被大凌人津津乐道的雅事。

而他在婚后对宁婉心更是宠爱无比，活脱脱的一个妻管严，更不曾提出纳妾一说，这让大凌所有的已婚妇女知道后，更是羡慕不已。

只听他浑厚的声音响起，“伊泠年幼不懂事，语气有些冲撞也不怪，母亲何必与自己孙女计较，这惩罚一事就免了吧”

继而又转头看着瞪大了那双桃花眼，一脸惊讶的洛伊泠，语气不自觉的放缓了许多。

“伊泠，你过来跟祖母赔个礼，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少些惹你祖母生气”

洛伊泠仍是一副呆愣的神情，望着洛天羽，半天没有说话，但手心的颤抖表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父亲他这是在维护她？！

不怪她如此震惊，哪怕是在前世，父亲从来没有这么明面上维护过她，父女俩一见面不是冷着一张脸，或者怒目相视争吵不休，就是视若无睹，如今父亲这还是第一次在老夫人她们面前维护她，她怎能不惊讶？

直视洛天羽望来的目光中，那抹隐藏极深的关心，洛伊泠心中的枷锁似是啪嗒一声，开了。

多年来她对父亲的心结莫名的因这浅浅的维护莫名其妙的解开了。

这人的感情真是说不清，来得快去的也快，就如现在，怨怪父亲多年，如今却因他此时明显的维护而疏散了心结。

洛伊泠忽然觉得浑身一松，看着洛天羽的眼神不再是矛盾，眸中隐隐显露笑意。

而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雨过天晴般的笑容，那笑容很是纯真。

“是，女儿听父亲的”

接着，转过头，乖乖的给老夫人认了错。

洛天羽见她对自己展颜一笑，挺拔的身躯微微一颤，看着这无暇笑颜，他的心中莫名被一团暖气包裹着，温暖又满足，脸上也不由松了一分，露出一抹轻扬的笑……

屋内的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父女间那父慈女孝的画面，久久不语，神色各异。

老夫人脸色多番变化，洛涟漪在一旁看着这和谐的一幕，刺痛她的双眼，哪里还有刚才那副得意模样，看着洛伊泠的眼神透着嫉妒的凶光。

雨氏姐妹和那中年男子倒是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

而洛旎月则是看了一眼洛伊泠，便移开了目光，神色有些冷。

洛伊泠面向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我年幼无知，语气难免有些冲撞，你就不要和我一般计较，在这儿我给你陪个不是”

完完全全的照搬了洛天羽的话，没有一点诚意。

老夫人被她这随意的态度气得不轻，刚要出声训斥，却被洛天羽抢断了。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现下有外人在，母亲，别让人看了笑话”

老夫人被他这话堵住，憋在心里的一口气不上不下，甚是难受，对洛天羽这个儿子的不满大了几分。

但瞟了眼在场的雨家几人，再不甘也得往肚子里咽。

中年男子眼快的看到老夫人扫来的目光，小眼轱辘一转，便笑着对老夫人躬身行了一礼，讨好道：“姑姑，几年未见，您倒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般年轻”

老夫人顺着他的台阶下，老脸上也浮现了笑意，“就你这张嘴最讨人喜欢”

只听那中年男子摇头，一脸正经道：“雨泽所说绝非虚言，姑姑比父亲还长几岁，容颜却比父亲年轻许多，说姑姑年轻怎是嘴甜？”

试问哪个女子对自己的容貌不在意的，即使是年老如老夫人，在听了别人夸赞自己，不也是满心欢喜。

但老夫人的面上还是得维持她的庄重，佯装怒骂，“几年没见，越发的嘴皮起来了”

继而又想起正事来，“说吧，这次来京都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每次她这侄子来，便是雨家有求，老夫人以为这次也一样。

雨泽小眼中划过一道精明，从袖中取出一个手掌大的盒子，走上前递给了老夫人，脸上有些讨好道：“姑姑，这是我前几日刚得到的一对血翡玉镯，想来赠与姑姑倒是正合适”

老夫人听到血翡时，便眼神一亮，急忙打开盒子，仔细的瞟了起来，就连洛涟漪也不由凑近几分。

洛伊泠和洛旎月也只瞥了一眼，便移开了，心下有些轻嘲。

真正的血翡手镯通体都是血色的鲜红，而且价值连城，而雨泽送来的这手镯却是半边血翡，明显是个残缺的血翡手镯，也好意思拿来说是血翡。

但以雨家的财力，这价值近千两的血翡手镯恐怕也让他们出了不少的血，这次来的目的恐怕也不是以往那般求职简单了。

果然，雨泽接下来的话便印证了他这次来确实目的不小。

只见他有些心急的搓了搓手，神色愁眉苦脸，“姑姑，侄儿就不瞒您了，这次来您府上，也是想沾了您洛府的光，看看能不能为我这两个女儿谋个好姻缘，您也知道，在我们那穷乡僻壤的地方，却是没几个合眼缘的，这不就想让姑姑牵牵红线嘛？”

说完，还用眼神示意雨氏夫人，让她一旁帮衬着，但见她在那发愣，自己都提示了她却半点反应也没有，心中暗骂她不争气，便走到她身边，使劲的掐了她一把，这才让她回神。

雨氏夫人看着雨泽眼中的警告之意，挂起笑脸接着说。

“姑姑，您看我们雨芯和雨蕊也十五了，若是再不出嫁，这都要成老姑娘了，您是她们的姑奶奶，可得为她们谋划谋划啊！”

老夫人听到他们说明来意后，便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他们这次来还是为了求职一事，这事可不是她答应就能办成的，关键还得洛天羽帮忙，但洛天羽这么多年来，对雨家的人并无好感，更别提提拔雨家的人了。

但为雨家姑娘讨门亲事，她还是做得到的，不说她刚被皇帝封了三品诰命夫人，其他夫人见了她也得给她三分颜面，再说这洛府深受皇恩多年，在京都也是有几分席地的。

京都不缺高官贵族，未婚配的庶子也是数不胜数的，帮雨家姑娘求个庶子嫡妻，这还是很容易的。

老夫人手抚摸着这双血翡手镯，心中暗暗有了计较，便痛快的答应了。

“这是小事，雨家两位姑娘就留在府中，正好与我这几个丫头作伴，等来日有合适的我再为她们说门好亲事就是了”

雨泽闻言，欣喜万分，对着老夫人又是行了一礼，直夸赞老夫人慈和庄重，雨氏姐妹见老夫人答应，喜上眉梢，对着老夫人又哄又夸，逗得老夫人开怀大笑，心情甚是舒畅。

雨氏夫人听到女儿们能留在洛府，心中很是高兴，于是她对着老夫人夸赞了几句，并巧妙的表达她也想留在洛府的意思，但表面上还是说与老夫人合缘，想要陪伴老夫人一段时日。

老夫人今日得了不菲的血翡手镯，还被雨家几人哄得高高兴兴的，便一口答应让雨氏夫人留了下来。

这两边欢喜之下，屋内的气氛也和恰了许多。

洛天羽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并不出口打断，一是就如老夫人所想，京都庶子很多，为雨家姑娘谋个亲事还是很容易的，他不想与老夫人在这些小事上闹得两边不欢而散，老夫人深知他的底线，才好和雨泽当着他的面说。

二也是对于雨家人他是厌恶的，反正府中的雨家人也不少，多两个也不多，就随她们去吧。

不得不说，洛天羽和洛伊泠果真是亲父女，就连对雨家人的想法也是如此一致。

洛天羽不想多待，便起身跟老夫人行了个礼，便离开了，洛伊泠见状，也行礼离开。

父女俩的离开倒是没有引起老夫人的不悦，倒是洛旎月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目光阴沉。

洛伊泠出了静慈院，便叫住了大步离去的洛天羽，缓缓走了过去，对着他道：“父亲，不知女儿能叨扰您一些时间，随女儿去一趟女儿的院子可好？”

洛天羽闻言，眉头一皱，眼中的挣扎抗拒的复杂神色一览无余，语气也带着抗拒道：“有何事不能在这儿说，偏要去汀兰轩？”

那个地方……他真的不敢去……

洛伊泠见他听起自己的院子避如蛇蝎的模样，心中不由有些疑惑，既然她解开了与父亲的心结，就不会生生的把父亲往洛旎月那边推去。

她只好如实道：“女儿一直没有告诉你，汀兰轩里有母亲生前留下的书信，是写给父亲的，父亲不去看看吗？”

至于为什么之前不告诉他，两人心知肚明。

只一句，洛天羽眼里的复杂之色瞬间消散，不等洛伊泠，自己便疾步的往汀兰轩走去。

洛伊泠无奈，只能快步的追了上去。

汀兰轩

洛伊泠到的时候，洛天羽便站在门口，望着门匾出神。

感觉有人走近，回头望了眼她，如死水般沉默的眸中尽显哀痛，语气沉重，又带着一些梗咽。

“这院子……是你未出生时……你母亲亲手为你安排的，里面的一花一木都是她亲自栽种……”

洛伊泠一愣，她竟从来不知道这院子是母亲专门为她而做的。

看着洛天羽满脸伤情，悲痛欲绝，洛伊泠的心中很是动容。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母亲的死，也许对于他来说是一次沉痛得打击吧，不然为何大凌驰骋沙场的铮铮硬汉如今睹物思人，难过脆弱成这般。

洛伊泠很羡慕自己的母亲能有这么全心全意爱着她的男人，若是自己前世遇到的是像父亲这般痴情之人，那么她和庭儿的下场也就不会是那般凄惨了。

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一人动半步。

“走吧，我们进去”

许久，洛天羽开口道，自己迈开脚步，率先走进了汀兰轩，看着一路的花草树木，一砖一瓦，时不时的回忆起母亲建造这院子时的事。

“这是婉心命人从安县运来的木头，听说那儿的木头水头足，搭成回廊，夏日便能让你在廊下乘凉”

“还有这儿的风铃，还是南凤归顺大凌时献上的贡品，当时婉心在皇宫宴会上一举夺冠，皇后特意赏的，她很是喜欢，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直到怀了你，她把最好的都不留余地的给了你”

洛天羽说着说着，脚步一停，望着屋外那高架上的两株墨兰。

“这墨兰是婉心刚怀孕时从楚王王妃那儿讨了几次才要来的，我还记得，当时她捧着一株墨兰对我笑着说，她想要一个女儿，如幽兰般清雅高贵”

“婉心她想要女儿，也是因为她知道，洛府历代男儿都要征战沙场，守护大凌世代和平，身上的责任重大，她说她不想我们的孩儿从小就压上这么重的负担，她想要一个乖巧，承欢膝下的女儿……”

“可是……女儿有了，婉心……你为何又丢下我先走了呢！”

“你好狠心，丢下襁褓中的女儿，扔下我一人独活于世，你好狠心！”

“……”

洛天羽由轻声低喃说着说着就变得精神恍惚，眼睛盯着墨兰，眼眶红了。

洛伊泠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听着他一声声似是低语，实则满是伤痛的话，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身躯慢慢的萎靡不振。

她不知何时，落下了两行清泪。

也许是感动父亲对母亲这般坚贞的爱，又也许是为自己气恼父亲这么多年而后悔。

不管是什么，看着今日这般痛苦的洛天羽，洛伊泠心中一痛。

父女间的心似乎就在进去汀兰轩，这个充满母亲的爱的地方，两人之间那隔着多年的心结就在这么解开了。

洛伊泠擦掉脸上的泪水，收起悲伤的情绪，走近洛天羽，劝慰道：“父亲，母亲一直都没有离开我们”

看到洛天羽浑身一震，洛伊泠同样望着那盛开的墨兰，语气似是远在天边般的缥缈，又似近在眼前的实在。

“只要我们的心里有母亲，她一直都陪在我们身边，从不曾离去……”

“若是心中拥有，便不曾失去……”

洛天羽低头沉默，嘴里不停呢喃着这句话。

“对，女儿心里一直觉得母亲仍在，所以女儿从不觉得她离开过”

洛伊泠见他眼中渐渐清明，抬脚进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封没拆开的信，这是洛伊泠前些日子翻开母亲尘封的书箱子找到的，信纸都泛了黄，伴着一股霉味。

洛天羽接过信，手微微有些发抖，心里又愧疚了起来，洛伊泠见他迟迟不敢拆开，也不催促。

半响，洛天羽抬手拆开信封，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迹浮现眼前。

这封信是宁婉心分娩前写给洛天羽的，零零散散的事情写下来满满三大张，心里无不透着即将为母的期待和喜悦，还有对洛天羽的担忧和思念。

洛天羽一字不落的看完，在末尾的那句“盼君早归”处，忍不住红了眼。

时隔多年未送出的信，今日才到了洛天羽的手里，可写信的人已是梦中常相见之人，天人永隔的痛感再次袭来。

感伤许久，洛天羽不舍的收起信，视若珍宝的放回信封，抬眼看向洛伊泠。

想到自己因亡妻的死而故意冷落洛伊泠多年，甚是后悔，暗骂自己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明明答应亡妻要照顾好他们的女儿，他怎能失信于她！

洛伊泠看着他忽而自责起来，心下一想，便明了，主动把手伸出去，握住洛天羽那双宽厚的大手。

“父亲，女儿很好，您不用自责”

洛天羽的心结也解开了，对着女儿这懂事的模样，终于不再掩饰，生涩的摸了摸洛伊泠的头，眼中的慈爱那么的真实，暖人。

“我的女儿长大了”

洛伊泠对他的话笑而不语，对于他们解开心结，两人心照不宣，也不多说。

一整天，洛天羽都待在了汀兰轩内，就连晚膳也在那儿用。

这个消息一传出，可把洛府的各院主子震惊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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