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退休的颜料商
04 假设推论
老实说,夏沐风的推论往往是很惊人的,但我相信他的洞察力。冉亦平作为他多年的亲密朋友,也很信任他,不过在场没有人能一直追随他的思维而不误入歧途,连最熟悉他的人都在最后的环节出现了偏差。
而警方的工作之所以如此顺利,也离不开夏沐风不遗余力地帮肋,他无疑是今晚的功臣。
所以,当众人期待地注视着他的时候,他认真地整理好那件黑袍,稍微往阴影中退了退。之前的地道之行对眼睛不可谓没有损伤,数次穿行在极暗和极亮的环境中非常容易造成暂时性失明。而这正是夏沐风临行前再三叮嘱我般在袍子里面的原因。
就像所有侦探小说里富有远见卓识的主人公那样,夏沐风用极其平淡又带着一丝戏谑的语气对叶梦荷说:“当你上门拜访的时候,我曾经短暂地怀疑过你的身份,毕竟贼喊捉贼的事可不算少。不过你的眨眼频率和面部肌肉细微的抽动帮助我推翻了这个结论,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不过你在向你引荐我的人上撒了谎,几乎没有警察知道我的住址。不过你也是为了让我信任你,才搬出一个不存在的警察来。”夏沐风笑了笑:“这是无可厚非的。”
“不太对,”那个中年警察说:“不是不存在,而是一会儿才会来。”
“当然,我没有否认洛鸣同志的物理存在,但他也不太可能认识你,更不可能给我交代什么业务,我们的关系不太融洽。”夏沐风笑着对她解释道。
“的确,凡是缜密一点的人都和那小子处不来。”中年人评价说。
“这没什么,”夏沐风笑了笑:“至少你没有在案情上说谎。”
“说到案情,”那个年轻警察揉了揉脑袋,问:“你到底是怎么把自焚和地道联系到一起的?”
“哦?这是最简单的问题,当然,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夏沐风极温和地朝他一笑,问:“你中学时的物理成绩如何?”
“啊,很好啊?六年有五年是课代表。”年轻人有些不明所以。
“那太好了。”夏沐风笑了起来:“你一定很熟悉能量守恒定律吧?”
“这不是常识吗?”
“对对对,当然是常识。”夏沐风纵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想说的是,我们也是由能量的不同形态构成的复合实体哦。”
“啊!”年轻人惊呼出声:“当然是这样了!”
“没错,人不会凭空消失。”夏沐风点点头:“当你听到报案人的证词里有类似凭空消失之类的字眼,那你就应该考虑一下这个失踪者可能去了什么地方了。”
“不错。”年轻人认真地看着他:“可是这和地道有什么关系呢?地上找不到的东西就一定在地下,这是一条真理不假,可为什么是地道呢?而不是地窖,地下室,或其它的东西?啊,请原谅我的愚钝。”
夏沐风笑眯眯地看着他,拍着手,喊了起来:“好问题!真是好问题!您一定能在事业上获得高升,我可以保证。”
这突然的敬辞让年轻人受宠若惊,他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细声细气地说:“我可能没有您说得那么出众。”
他的自我认知十分正确,至少以传记作家的视角来看是这样的。这个年轻人相貌平平,既不高也不矮,只是身材稍微有些瘦弱,显得文文静静而已。
夏沐风笑了笑:“为什么是地道呢?为什么是地道呢?嗯……我最开始也不明白。”
“可是这个猜测也并非是纯粹的直觉产物啊?”年轻人好奇地问。
“不错,这是基于现有证词做出的合理推断。”夏沐风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证词?抱歉,我不明白。”年轻人惶惶不安。
“是的,应该仔细讲讲。”夏沐风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你已经知道人不会凭空消失,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样一个地方,那么,链条上缺失的一环会是什么呢?”
“演绎推理的前提是归谬法,对吧?但是在处理和推理证词的时候,纯粹的归谬法只会是它的敌人。”
“这种情况下,对归谬法的逆运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夏沐风十指相抵,放在胸前:“无条件地相信证人的一切证词,藉此构建推论。”
“假设叶梦荷小姐没有说谎,那么她的证词一定是前后一致的。换言之,她告诉警方的证词和告诉我的证词是同一套。”
“一个人不会是凭空消失的,而她说她的祖父在自焚的时候点着了房间,扑灭火焰的时候却只剩下了地板上的木屑和椅子上烧焦的衣物,而且还是冬装。”
“最关键的是,一切独自自焚的自杀行为是不可逆的,无法中止的—只要那个人下定决心赴死,他是全无后悔机会的。我们只能看见烧剩下的灰烬和尸体。”
“那么,所谓的自焚根本就不存在,被点燃的从头到尾只有房间和一堆衣服?”年轻人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完全正确!”夏沐风笑了笑:“既然整场火灾都是障眼法,那么,他的失踪一定在这拙劣的把戏之前。”
他看着我,笑眯眯地说:“到此为止,你的第一种推论就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该让第二种推论粉墨登场了。”
“你的第二种推论完全符合事实,不过结论不对。”
“我早该知道的,如果凶手的目的是悄无声息的囚禁,那他在达成目的之时就应该想办法灭火。”我托着下巴:“换句话说,他应该在火焰烧尽一切他来过的痕迹之后复原现场,做成无事发生的样子。就好像是失踪者自己出了趟远门那样,这才是相对完美的犯罪。”
“啊哈!”夏沐风喊着:“太棒了!太棒了!你一直在紧紧跟随着我的思维啊!”
“接下来……如果这个结论和真实情况相悖的话,凶手的目的就不单单是囚禁,而可能是先掳走失踪者,再借机囚禁了。”我继续说:“如果凶手需要把人从地上带到地下,再从地下回到地上的话……”
“这段距离……只有一条足够长的地道才能帮助凶手达成他的目的。”一向拘谨的年轻人舒畅地笑了起来:“哈哈哈……这实在有些过于简单了,不是吗?”
中年人接话说:“所以我和夏先生聊到地道的时候,他才会说,不是观察力的问题,而是这里应该有一条地道。这样才合乎逻辑。”
又有人问:“那么,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我简略地叙述了第三种推论,但也很清楚自己无法从这些杂乱的可能性中找出真相来,于是十分坦率地承认了自己对于动机的一头雾水。
“要想搞清楚犯罪动机,你就应该有福尔摩斯先生的精神,回到证词上来,用排除法试试看。”夏沐风温和地笑了笑:“辛苦了,归纳总结的工作就交给理论家来做。”
“现在,依据前述事实和第三个推论,我们可以知道,这个推论正是老人原本的计划。他本来想丢下孙女,独自一人面对过去的秘密和恶徒的追杀,只要孙女平安无事就行。他一定很早就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所以当孙女问起她父母的事,老人选择缄口不言,甚至对他最心疼,最喜欢的孙女大发雷霆。这一切的良苦用心是显而易见的。”
“可如果是这样,”我问:“他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很简单,”夏沐风笑了起来:“你瞧,他知道凶手的一切,却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凶手的对立面,而且并没有告诉警察。这就像常识一样简单。”
“凶手是老人的近亲属?”
“不不不,天哪,你有些过于沉稳了。”夏沐风笑了起来:“真是个乖孩子,不过嘛,处理犯罪事件需要想象力,你完全可以猜测得再大胆一点。”
“凶手是老人的另一个儿子?”
“啊哈!恭喜你!亲爱的朋友。事实完全有可能是这样。”夏沐风拍着手说:“这个孩子因为某些原因怨恨他的父亲,从此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我的意见是,这个人完全不值得哪怕一丝一毫的同情,想想地道里的五十七具尸体,这个人完全是天生的恶魔。他会因为什么记恨上了他的父亲呢?我想是因为他那品行高洁的孪生弟弟,也就是叶小姐的父亲吧。”
“为什么是弟弟呢?”中年人饶有兴趣地问。此时的他已经被夏沐风精妙绝伦的推理折服,像个向老师请教问题的学生那样认真地发问。
“啊,这个问题吗?”夏沐风笑了笑:“纯粹是基于我自己的理论,做出的主观臆断而已。讲出来恐怕会贻笑大方的。”
“那没关系啊,我们这一代人接受的理论教育相对较少,基本是靠着实践经验一路走过来的。”中年人笑了笑:“虽然说不怕您笑话,但我很乐意听听新鲜的东西。”
“我们也是!”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一个人即使是天生的恶魔,也需要环境去释放这种恶劣的品性,更需要足够的时间去磨炼他的犯罪技艺。”夏沐风笑着说:“而他的父亲已经发现了存在的犯罪事实却没有及时加以制止和纠正,这就说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很溺爱这个孩子,甚至一厢情愿地试图把他引上正路。而正是这种过于宽松的管教滋长了他恶魔般的秉性,最终酿成了悲剧。那么,他为何这般溺爱他的孩子呢?一个很可能的原因是,这个孩子是第一个出生的,自然也就是兄弟中的哥哥了。”
“太完美了!”我们不约而同地赞叹着。
“这只是假设推论的一种,如果事实完全相反,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夏沐风笑了笑:“当然,我是指谁是哥哥,谁是弟弟的问题,我们无法求证了。但是,凶手的身份和曾经犯下的罪行是确凿无疑的。”
夏沐风起身,面朝东方,闭上眼睛,瘦削的身体在黑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惹人怜惜。
他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开始祈祷,我们看着他,就像看着从一千年前疾驰而来的古怪幽灵(也许恶灵更为恰当?)那个老人充满崇敬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件了不得的神迹。
“你在向谁做祷吿呢?”我问他。
“夏洛克.福尔摩斯。”他回答。
“祈祷何事?”
“愿约翰.奥彭肖的悲剧永远不会临到咱们的委托人头上。”夏沐风笑了起来:“你还记得那个故事吗?我昨天下午给你读过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苦笑:“只不过没有三k党,没有什么像样的谋杀预告,案情更像《红发会》了。”
“那只是个稍微高明一点的障眼法罢了,叶小姐面临的威胁可一点儿也不比奥彭肖先生小。”夏沐风笑了笑。
“一个满世界追杀自己的连环杀手叔叔?想想都觉得棘手啊……”冉亦平评价道。
“这样啊……不过比起一无所知的被杀掉,我还是喜欢怀抱真相,坦然赴死。”叶梦荷认真地说。
“不不不,我是不会打发您去送死的。”夏沐风轻声说:“从来没有人能杀死处在我保护之下的人,他们甚至连我这个病秧子都杀不死。我可是本市最伟大的都市传说啊!”
“警方和法律永远与您站在一起。”中年人崇敬地说。
“我把你的所有推论都做了详细的记录,会作为新鲜的第一手材料呈交市局的。”年轻人兴奋了:“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明明没有头绪的事情,你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全连上了,甚至还做了很多建设性的推论。”
”你们把我捧得太高了,”夏沐风笑了笑:“真要说功臣的话,那边的文学家才是真正当之无愧的人。因为一切推论的基础都是她提出的,我只是验证正确结果的机器罢了。”
他笑着对我说:“而你,我的朋友,你才是真正的英雄。”他又对所有人说:“至于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我的建议是,我们应该主动出击,这样叶小姐还有存活的希望。冉亦平,等会儿清理完尸体,你跟我走一趟吧。”
“为什么是我?”
“废话,我的袍子底下只塞得下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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