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瘟神

可是死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治病。不管怎么说，先帮那些官兵减轻点症状吧。

那些得病的官兵，发热微恶寒，持续不退，腹痛、腹胀、腹泻，苔黄腻或白腻，脉滑数或濡数，按中医辩证当属湿热，治疗应该清热化湿、杀虫。梅襄想起吴鞠通的三仁汤，有便血的用葛根芩连汤合白头翁汤加减，再加上槟榔、苦参、半边莲或苦楝子、榧子、南瓜子等杀虫的药，希望能起点作用。没想到还真能退烧，那些官兵服药后，发烧、腹泻慢慢都有好转。

这场雨，一连下了八天。到第九天，梅襄到滁州的第六天，天终于放晴，梅襄才感觉整个人从水里捞了出来，而且是从脏水里捞了出来，没有再湿哒哒的那么难受了。但是七月流火，没有雨水了，便是大太阳，晒得人发昏，而大量漂浮物及动物尸体留在水面，受高温、日照的作用后，腐败逸散，恶臭扑鼻。天啦噜，真正的瘟疫，才刚要开始，梅襄看得好头痛。

梅襄看着泥泞脏污的街道，很明显，现在要先处理洪水造成的问题，不然痢疾、霍乱、疟疾、登革热等疾病会要了很多人的命。所谓急则治其标，血吸虫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现在只能先顺带处理一点，等洪灾过后，再重点处理。梅襄根据她前世所学的知识，总结一套提议，献给滁州知州。

滁州知州姓蓝，蓝知州召来当地年长的医者，和梅襄一起讨论一番，制定出一套方案，组织当地官民一起预防瘟疫，减少损失，同时也保住他的管帽。

待洪水褪去后，官府开始组织民众大搞清洁卫生，强调不仅流入室内的污物要清理，还要清除周边环境是那的污泥、垃圾、粪便，埋葬好人与动物的尸体，疏通沟渠，填平洼坑，翻缸倒罐，倒掉积水，清除蚊、蝇孳生地，防止蚊、蝇大量繁殖、传播疾病。本来还该进行消毒灭菌，但这时没有杀虫剂，也没有漂白粉，只能用茶籽饼、生石灰之类凑合，受潮、受淹的粮食、衣物也要拿太阳下暴晒，脏污及时清洗，扔掉发霉的粮食。

同时带人清理水源，淘洗干净蓄水池、水井，加高井沿，设置井盖。清理堆积于饮用水源附近的污物粪秽，不能在水源附近修建排污的沟渠，以防粪秽污物污染饮用之水。在蓄水池上游设置砂石等过滤物，滤去水中混悬物，使之澄清。并张贴布告，向民众强调，洪水后被污染的河塘、水井，外观虽澄清，但有污物沉积水底，水质仍很差，不能直接饮用，饮用后容易生病，一定要饮用烧开的水；教授民众，用蒜或白矾捣碎，投入家中水缸，能使水沉淀净化。

洪水后的高温天气，也让食物容易变质，受过潮的食物容易霉变，溺死的禽畜更易变质，所以禁止商家售卖受洪水浸泡变质的食品，禁售溺死的禽畜肉类。同时向民众宣传，要吃新鲜饭菜，吃煮熟煮透的食品。

另外，官府免费治疗瘟病，有发现瘟病者，要及时上报官府，就近治疗，有瞒报导致瘟病蔓延者，处以刑罚。

各灾民安置点设临时厕所，不得随地大小便。粪便中加入生石灰，搅匀2-4小时后，倒在指定地点掩埋，不得随便倾倒。因为粪便处理不好，极易污染水源，孳生蝇类，还可能传播蛊虫。

那些洪灾造成的动物尸体，要用生石灰消毒、深埋在1.5-2米以下，没有条件消毒深埋的要焚烧处理。

梅襄和诸位大夫，主要负责灾民疾病的诊治，病人多，大夫少，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雨停天晴后，金陵有派大夫来，附近未受灾地区也有送干柴、米面、药材来助滁州抗灾，京城也派了大夫带着物资前来。

到这时，梅襄方知，这年除了滁州，汉阳、岳阳、姑苏多地也受灾，有些地方是雨水下太多来不及排出去，下淹了；有些地方则是为了保住下游的重要城镇，开堤泄洪，人为淹的；还有一些地区，如洞庭湖、潘阳湖、太湖沿岸，本就是天然的蓄洪区，有些人不顾官府禁令，围湖造田，甚至有人在湖边修建房舍，雨水大了，自然就把这些地区淹了。

然后梅襄还听到人说，其实以前洞庭湖也没那么大，自然洞庭湖边的蓄洪区也没那么大。是大荣朝的一任宰相，为了治理他家乡云梦泽的水患，在荆州城以南的荆江一线用青石、夯土修筑了一道坚固的大堤，使得云梦泽与长江分隔开来，云梦泽无水注入，形成了大片的良田，形成了江汉平原富庶的荆楚之地。但云梦泽是富裕了，不闹水灾了，湖泽消失了，下游的洞庭湖却惨了，完全承担了长江本该泄在云梦泽的洪水压力，长江的洪水被荆江大堤阻拦，洪峰时常冲毁南岸的堤坝，于是洪水直冲入洞庭湖及湖南之地，让洞庭湖越来越大，周围的农田慢慢变成滩涂、沼泽，洞庭湖边的蓄洪区也越变越大。梅襄没想到，不光洪泽湖不是天然那么大，原来洞庭湖也有人为的成分在。

梅襄把滁州这边总结的洪灾后防疫措施又整理一遍，让人送给吴大夫，信中梅襄也把血吸虫的事顺带提及一笔，请吴大夫把这套经验发往江南各地，预防瘟疫。不久吴大夫回信，已经派人带往各地，让各地医监指导官府抓紧时间施行。血吸虫的事，待这次洪灾处理完后，大家在金陵一起商议应对方法。

梅襄安心在滁州抗疫，这一忙，就忙了两个多月。洪灾后果然有瘟疫爆发，好在官府带着民众做了诸多防范措施，没有形成大规模蔓延，即便如此，洪水还是淹死了滁州辖内民众约五六千人，病死近两万人。而整个长江流域，因为这次洪灾，淹死约三万人，病死约十万人，损毁房屋、良田无数，淹死牛羊家禽更多，财产损失几千万两。同时，八月的时候，钱塘江海潮，也死了几百人。

当瘦了一圈的梅襄在十月初回到金陵时，听说这次的洪灾让平王很震怒，下令要彻底治理长江的洪水，让各地有能之士进言，方案合理、施之有效者重赏。

梅襄没有管平王这条征贤令，她不是搞水利工程的，她所有关于洪水治理的知识，都来自高中地理，可能还不如这时的人们有经验，等别人的方案提出后，她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吧。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血吸虫的治理。这次治疗灾后的瘟疫，梅襄见着一些疑似血吸虫急性感染的患者，还见着一些四肢消瘦、面色苍黄而又腹大如鼓的穷人，这种病人，血吸虫性肝硬化的可能性非常大。

治理血吸虫，治理它的中间宿主钉螺很关键。滁州的客商告诉梅襄，钉螺在长江两岸及以南都有，且以长江中下游地区较为严重。滁州的农民、渔夫则告诉梅襄，钉螺喜欢水分充足、有机物丰富、杂草丛生、潮湿荫蔽的灌溉沟或河边浅滩，天冷时会沉入水底蛰伏越冬。钉螺本身活动范围有限，但是可附着于水面各种漂浮物体上，如湖草、芦苇、船只等扩散到远处，使原有孳生范围扩大或形成新的孳生地 。

如果不治理血吸虫，随着人畜粪便污染水源，钉螺的繁衍，会有更多的人感染，从而丧失劳动力，这对整个社会，都会是一个非常坏的影响。想想当初新中国举全国之力治理血吸虫，就知道它的危害性。

梅襄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吴大夫，吴大夫本来就对蛊虫一病有些涉猎，也有见过腹大如鼓的臌胀病人，听梅襄这么说，方知原来水中会有那种看不到的蛊虫作怪。

听梅襄说到血吸虫的传染方式，吴大夫也意识到血吸虫的危害性，让梅襄把她知道的关于血吸虫的一切详细写下来，他则上书一封，把梅襄的信夹在其中，请平王发动南方官民开展血吸虫治理。

孙云造出超大倍放大镜和显微镜以后，又陆续造了一些，金陵这边太医监便分到一套。太医监中有个叫彭显的大夫对放大镜和显微镜兴趣浓厚，已经利用放大镜和显微镜看到很多以前大家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也就是梅襄口里的微生物。

梅襄在等平王的御令时也没有闲着，带着比自己大十来岁的彭显，到有臌胀病人的地区，取一些钉螺，养在罐子里，拿回金陵，然后取罐中之水，滴到涂着宋先生药水的载玻片上，先用孙云的放大镜，尝试了一下，发现能够看得到，于是展示给大家看血吸虫的样子。

这时太医监众人才知道，导致臌胀的蛊虫原来长这个样。彭显看到放大镜下的血吸虫，拿出纸笔，刷刷几下，很快画出血吸虫的形态。

梅襄对彭显的绘画功力挺佩服，然后给大家讲解血吸虫的特性与中间宿主钉螺的生活习性。

讲解结束后，梅襄请彭显给她看看他既往所绘的微生物。彭显拿出他的手稿，已经收集不少微生物，梅襄叮嘱他好好保管，等以后她有空了，大家一起交流，可以出本书。

彭显本就对梅襄如此轻易地发现血吸虫感到好奇，待听到梅襄对血吸虫的“研究”，更是佩服。大家还没看到过没听说过的东西，梅襄却已了如指掌，他想拜梅襄为师。

梅襄听彭显这么说，有点哭笑不得。她哪里有那么厉害，她就是踩在巨人肩膀上的一只小蚂蚁而已。所以梅襄拒绝了彭显拜师的请求，但是告诉他，两人可以经常交流，互相学习。

同时，吴大夫也采取梅襄的建议，跟孙云要了一批放大镜的订单。

不久平王自京城发来御令，言血吸虫危害甚大，如不治理，遗害无穷，让各地在兴修水利时，同时配合金陵太医监，共同治疗血吸虫。梅襄则由御医升为金陵太医监的监判，职位仅次于吴大夫，全权负责血吸虫的防控。

各地官府收到御令，看到血吸虫几个字，甚感困惑，这个血吸虫是个什么玩意儿？待金陵太医监的众大夫，带着孙云的放大镜，带着彭显手绘图的复印稿，带着梅襄关于血吸虫和钉螺的描述，到达长江流域各地，大家才明白，原来这个玩意儿叫血吸虫，进入人体后目前没有药能杀死，那么恐怖，当然要抓紧时间治理。

于是金陵太医监的大夫组织当地大夫和官兵学习，然后和民众一起，想法设法，灭血吸虫、灭钉螺，送走这个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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