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碧绿色的银杏叶儿再次铺满树枝,又到一年六月,梅襄这时已经十七,胸依然平,癸水依然没来。
平王于夏初回到京城,没有食言,梅襄被调去金陵。
梅襄收拾好她和林深的东西,坐上马车,开始南行。小雅还未出师,留在京城继续跟着那位女医学习。
出发前,梅襄又流起鼻血,她已经适应了,众人也适应了,大家都知道,梅襄有一个毛病,定期流鼻血。
梅襄觉得她这鼻血也有点好玩,两三个月一来,每次三两天,还挺有规律的。梅襄拿出棉帕,擦擦鼻血,想起前年弄脏的林深那两条棉帕,又想起洗棉帕时厨娘说的话。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闪过梅襄的脑间,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为啥定期流鼻血:倒经,倒经,是倒经呀!梅襄没想到,曾经妇科学上讲过的倒经,这一世竟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哪里是没来癸水,她的癸水早就来了,去皇宫赏花那会儿就来了。只是别人血在下面流,悄声无息地流,她可倒好,在上面流,流得众人皆知,流得别人以为她得了绝症!真特么,太张扬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梅襄对自己定期流鼻血更加不在意了。她是真的没有得什么绝症,就是子宫内膜异位而已。梅襄想,流鼻血就流鼻血吧,反正两三个月才流一次,不用准备月事带,就没人能发现她是女人,还能继续装男人,挺好的。
这次南行,梅襄走的是前年她和林深走过的那条路,到大梁后继续南行。这年,北方比较旱,一路上,看着望不到尽头的苜蓿,吃着草的牛羊马匹,仿佛置身草原,也仿佛旱灾不曾存在。少数地区种着土豆、番薯、谷子,提醒着路人,这里是农耕平原,不是游牧的草原。
黄河大堤的内堤缕堤已经基本完工,外堤遥堤有些地方仍需冬天农闲时再修。缕堤遥堤间的土豆、番薯、芝麻、谷子之类的农作物,长势不太好,只堤坝上的草还算青翠,有小孩子在堤坝上放羊、放鹅、放鸭。
梅襄又想起她和林深带着小雅看鹅、看鸭子叼蚂蚱的情景,一转眼,旅途上,只剩她一人。
等走到滁州,却碰上江南闹水灾,这时梅雨时节已过,都快七月了,江南仍连日阴雨不断,很多房屋都泡在水里,官兵带着民夫紧着时间修堤坝。这几年黄河很少泛滥,因为水少,但是长江、淮河却时不时泛滥一下。梅襄想起上地理课时,老师讲东南季风,讲风力强弱对整个中华家的影响,风弱了就南涝北旱、风强了就北涝南旱。在滁州等待渡江的梅襄,看看窗外快可以划船的街道,再想想北方很多地方只能改耕地为牧场,这可不是嘛。
听着窗外电闪雷鸣、哗哗啦啦的雨水声,看着窗外黑瓦白墙的徽派建筑,梅襄终于明白为何这边的房屋都建那么高大,因为雨水多,潮湿。这里的房屋,墙一般较高大,开间也大,设前后门,便于通风,房屋底层多为砖墙,放杂物,养牲畜,二层为木结构,做卧室、粮仓,相对没那么潮湿。而且江南不像北方那么平坦开阔,民居建筑密度较大,为防火,还有别具特色的马头墙。因而形成高墙封闭、马头翘角、墙线错落有致、黑瓦白墙、色泽典雅大方的徽派风格。装饰方面,清砖门罩、石雕漏窗、木雕楹柱与建筑物融为一体,也别具特色。
当梅襄到滁州的第二天,雨已经连续下了五天,街道的水开始倒流进院子,梅襄写信给京城,提前说明她去金陵的时间恐怕得推后,因为滁州发生洪灾,洪水退后,容易滋生疫病,“他”要在滁州滞留一段时间,请京城也派人过来支援。梅襄也想给金陵写信的,但风雨这么大,江宽浪高,也得有船能过江才行。
梅襄写完信,托人送出后。起身去滁州官府,说明身份后,帮着当地治病救灾。
梅襄打着雨伞,踩着木屐,卷着裤腿,蹚着浑浊的雨水,前去当地的惠民医馆看诊。到处都湿气弥漫,梅襄感觉整个人都要发霉了,抖一抖衣服,仿佛都能拧出水来。这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到第三天,长江决堤,梅襄看到本来只漂浮着枯枝败叶的街道有粪水蔓延,意识到一个问题,洪涝不仅会使街上雨水过多,也会淹没厕所、垃圾堆、禽畜棚舍,造成垃圾到处漂浮,还会造成井水、河水水源污染。梅襄多走一条街道,离开大街主干道,走进小巷子里,果然水中的垃圾更多,还有一些小动物的尸体,如老鼠、猫、鸡鸭。
连日阴雨,也让床褥衣物发霉,粮食受潮,梅襄还听到病人讲,有些村庄已经不能住人,官府正在组织民众搬去高地。民众背着粮食、衣物、财物,拖家带口,打着雨伞,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趟着水,踩着泥,一步步迁去山上或大的土坡上。
梅襄想想,很替这些人头痛,这样子下雨,柴薪多已淋湿,不知道能不能吃上口热饭,清洁的水也不够,又风餐露宿的,肯定会有人生病,着凉、拉肚子这些都不用猜,铁定会有。说到拉肚子,梅襄又想起粪便的处理,哎,也是让人头痛的事,村庄里肯定是粪水四流,高地上的粪水又该怎么处理,一个处理不好,污染水源,更加麻烦。
旱灾让人头痛,水灾更让人头痛,洪灾会引起大量粮食被毁,引发饥荒,洪水慢慢消退后,又会有大量灾民和生物死亡,水会加剧生物尸体的腐烂速度,也会加剧各种污染物和病毒的暴露、流动、交叉污染,进一步可能形成瘟疫。痢疾、伤寒、霍乱、甲肝、食物腐败变质导致的食物中毒,蚊虫滋生导致的登革热、疟疾、乙型脑炎,着凉受寒那都是轻的。
梅襄又打着雨伞去官府,诉说自己的担忧。知州大人比梅襄还担忧,毕竟这是他的地盘,无论是发生洪水,还是发生瘟疫,事情搞大了他的乌纱帽可就要没了,而且早梅襄一步,已经有大夫提出类似的问题。他任职的这几年滁州也不是没发生过洪涝,但是这么大面积的洪涝,还是第一次。可是现在雨水不停,他只能先把辖内的民众尽量迁往高处,先保住人再说,同时去信给临近州府、给京城,请求支援。
到第四天,有去村庄组织民众官兵迁徙的官兵生病,被送回来求诊,有些是着凉,有些是痢疾,有些皮肤上出现跳蚤咬似的红点,还伴随着发热、咳嗽、胸痛、腹泻等症状,拉的大便呈痢疾样。梅襄这才想起另一个恐怖的疾病,血吸虫病,一种在这个时代很棘手的寄生虫病。梅襄忍不住骂了一句:你大爷的,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请原谅梅襄的迟钝,新中国成立后,全国进行灭四害活动,基本消灭了血吸虫,她也没在长江中下游地区生活过,没有年长的乡亲说起过血吸虫,在学校也只是课本上那么匆匆学过一节课,去年在金陵生活的时间又短,而且多在城中,很少去乡下,她还真没想起血吸虫来。
鼠疫有黑死病之称,举世闻名,她穿来前,新冠爆发时,正好内蒙也有发现过鼠疫,所以她对鼠疫印象比较深一点。但是血吸虫病,除了学校老师讲寄生虫病、讲肝硬化、讲臌胀的时候提过,其他时候,她是真的没怎么听说过,在医院也没有见过。在中华家已经像天花一样消失了的疾病,她一个非传染病科的医生,真的很难想得起来。
梅襄仔细回想当初在学校学习的关于血吸虫的知识,她记得新中国之前,长江中下游地区血吸虫病泛滥。大学老师讲,这个疾病,是人或动物,如牛、羊、猪、犬、鼠、兔等共患的疾病,人或动物被血吸虫叮咬,感染血吸虫病,血吸虫在人或动物的体内产卵,卵随粪便排入水中,虫卵孵化,进入中间宿主钉螺,进行无性繁殖,繁殖出成千条,长成尾蚴,尾蚴自螺体逸出并在水中活跃游动,碰到人或动物,咬破皮肤进入体内,又一轮的恶性循环开始。因为江南多水,农民、渔夫种田、捕鱼,肯定会反复的接触水,因此容易被感染。在江河湖坑中玩耍的孩子,也容易被感染。所以当年全国灭四害时,血吸虫被重点治理,有个地方的血吸虫被消灭后,***他老人家还特地写了一首《送瘟神》。
想想那肉眼不可见的血吸虫尾蚴,想想随洪水四溢的污水,这是比鼠疫更让人蛋疼的一个存在!鼠疫感染了死得快,但现在也不是没得治。血吸虫,是真的没得治,这个时代没有杀死血吸虫的吡喹酮,青蒿脑也没有,只能靠中药缓解症状。鼠疫可以通过灭鼠预防,可是江南这么多水,农民、渔夫不可能不下水种田、捕鱼,这要怎么样预防?洪水也会把本来只在池塘、沟渠里生活的钉螺、血吸虫尾蚴冲得到处都是,这要怎么搞?梅襄看看被脏水泡皱的双脚,赶紧离脏水再远点儿,现在,她想再去死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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