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忙忙碌碌,一个月很快过去,夏番薯一片绿油油,长势喜人,春番薯叶子开始发黄,村民们拿铁钗挖了几棵,番薯已经长成,每棵苗下有三五个鹅蛋大的番薯,这是要丰收的节奏,看得人心情大好。村长立即骑上小毛驴,动身去县城。傍晚村长回来,告诉大伙,懂天文的梁道长说这几天都是好天,大后天是大吉之日,适合出行,贺县令大后天来咱们村查看番薯产量,让咱们后天当他面挖。村民们商议一通,每天又多派出两人去守护番薯田:这节骨眼上,可不能被人偷了!
接下来两天,果然都是大晴天,中午非常晒,也没风,热得知了都懒得再鸣叫。到第三天,多云,有风,凉快不少,躲在大树荫下,不摇扇子也能忍受。村民都道,这梁道长真是能掐会算,今天这天气,多适合出门!
村民早早到田里把番薯秧割掉,就地晾晒,猪牛羊都喜欢吃番薯秧,吃了还长膘,这是好司料!然后把村长家桌子凳子搬到番薯田边的大树下,摆上茶水瓜果,放上纸笔,再搬来斗、称、拉来架子车,全村男女老少能出来的,都穿上干净衣服,大姑娘和年轻妇人绑上马面裙,站在路边树荫下,静候县令大人驾到。一时间,整个村庄的色彩都靓丽了一些。
日上三竿时,村口终于传来喧闹声,很快,一行人骑马而来,带起一路尘土,领头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帅大叔,身着鸦青色圆领袍、头戴黑色大檐帽,脸色稍黑,面阔口方,留着唐国强版诸葛亮那样的胡子,长得也有点像。身后左边是一位四五十岁、身着黛蓝色道袍、头戴万字巾、清瘦清俊、留着同款胡须的道士,右边是身着竹青道袍、头戴大檐帽的清秀公子贺琦,再后面是位身着苍色直裰、戴着东坡巾、干瘦但很精神的大爷,还有一位身着檀色圆领袍、头戴东坡巾、体型偏胖面容平凡的大叔。几人衣服质量都不错,梅襄看不出质地,她只认得棉麻,绢、纱、锦、绫、罗、绸、缎她只知其名,不懂鉴别。嗯,她就是个土包子。
几人走近下马,村长早已迎上去,向几位贵人行揖礼后跟众人介绍,那位帅大叔就是贺县令,贺琦贺二公子不说了,胖大叔是营盘乡乡长郭乡长,精神大爷是付师爷,清俊道长就是梁道长。一群人,除了郭乡长,都是帅哥、型男。村民也学村长给几位贵人行揖礼。村长介绍完毕,请各位贵人落座,奉上林大夫家献出的桑椹菊花茶。
说到郭乡长,梅襄感到挺奇怪,贺县令那么重视番薯种植,贺二公子都来过两次了,怎么没见他这个乡长前来林家庄视察过。后来才从贺二公子口中得知,是他不让的,他要把功劳留给种地的农民,省得乡长冒功。
稍后,又有一群骑驴、骑骡子的官差、仆役尾追而来。
人都到齐后,贺县令也不废话,立即宣布:开挖!
全村种植番薯的村民纷纷拿着铁钗去挖番薯。没种植的也有不少上来帮忙,顺手的事,还能顺便卖个人情,后面借番薯种也方便不是。
众人拾柴火焰高,众人干活速度快。到日上中天时,几十亩番薯全部采挖完毕,装进斗中上称,一亩地产量约八百斤,比去年林大夫试种的增产约两百斤,种番薯的村民都乐翻了,这玩意儿产量是小麦、谷子的五六倍啊,种一亩顶原来种五六亩,太划算了!
看到成绩的贺县令他们也都挺激动,连仙风道骨的梁道长都连连感叹,好物,真是好物!贺县令捧着番薯,当场宣布:来年全县推广番薯,番薯也可当谷麦交粱税,一亩番薯交税两百斤。村民一算,差不多是亩产的四分之一,这样即便年成不好,像去年那样,亩产五六百斤,不,再少点,四五百斤,那也能剩下两三百斤,还是很划算。贺县令想起贺琦所说,番薯吃多会反酸,所以谷麦种植也不可少,遂要求村民,每家谷麦种植不能少于原种植面积一半。村民也没有异议,毕竟,现在番薯种就那么多,即便他们想种,也没那么多种子。
然后是给亩产前三者发奖励,亩产冠军是村中种粮小能手林红材家,亩产八百八十斤,这真是一个吉利的数字!亚军是另一户种粮能手林兰亭家,八百五十斤,季军才是林大夫家,八百三十斤。奖励是每户发赏金一贯,也就是一千文铜钱,这可比现代的1000块值钱多了,按这时的物价水平,顶10000多块,差不多是一户村民两三年的收入,三家人都开心得嘴角快咧到耳朵边去了。
随后,各家拉起架子车把番薯拉回家,贺县令他们移步到村长家。梅襄、林大夫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在进村时便四散归家,抓紧时间烧火做饭,他们也早饥饿不已。谁知梅襄前脚刚到家,后脚就被贺琦叫住了:“梅襄,你跟我来!”然后对林家人道:“我跟这孩子有缘,让他跟我去吃饭吧,中不中?”
林家人哪敢说不中。
林大夫把梅襄拉一边,小声嘱咐梅襄要小心应付,这个贺二公子比较随便,但贺县令他们可是重规矩的人,可不能冲撞了。梅襄忙点点头。
梅襄跟着贺琦来到村长家中。村长家明显比林大夫家宽敞,家具用物比二柱子家更好点,碗碟都是细瓷的,院子也比林大夫家大,种着桐树、枣树、桃树,养着牛羊。为避免吵到贵人,牛羊早上都牵到水井南边的树林里拴着了。
村长家两桌席面早已摆好,客厅一桌,院子里大树下一桌,客厅正桌上摆着村民们平日里很少能吃到的白面馒头、五花肉炒茄子、五花肉炒豆角、香菜鸡蛋酸汤、面疙瘩汤等饭菜,还有一壶酒,院中少一样肉菜,多了一道凉拌豆角。有村中长得漂亮的几个姑娘穿着绯色、鹅黄的襦裙在旁边拿着蒲扇赶苍蝇。贺县令看到,让姑娘们都下去,蒲扇交给仆役去打。县令这边落座完毕,院中官差方落座,村长夫人,焦大娘,带着孩子端上两筐蒸红薯,然后匆匆回到厨房。贺县令这桌纷纷去拿红薯尝稀罕。
贺琦嘱咐村长给梅襄在他们那桌挨着他多添把椅子、多副碗筷,村长疑惑不已,但也赶紧照办。
梅襄小心翼翼地站在贺琦身后,闻着饭菜的香味,更觉腹中饥饿,但也不敢落座。她是真的不太懂规矩,尤其是这个时代的规矩,好怕做错什么冒犯贵人。
贺琦落座后,看身后梅襄小小一只,站在桌边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把拉她到跟前,向父亲和梁道长介绍到:“这是梅襄,梅花的梅,襄阳的襄,这个村林大夫的徒弟。别看他年纪小,但学医相当地有天赋,懂得特别多,咱们遂丘县以后可能会出一位举世的大名医。”
梅襄诧异地看向贺琦:兄弟,没想到你这满口跑火车的本领也挺强!
贺县令、梁道长、付师爷也许已经习惯了贺琦夸夸其谈、胡吹乱侃的样子,倒没有多惊讶,只郭乡长、林村长目瞪口呆。梁道长停下剥红薯皮的手,和蔼可亲地看着梅襄:“孩子,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乃问于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人将失之耶?“
这是《黄帝内经》上古天真论的内容,梅襄心里默叹一声,哎,又要背书了,端正神色道:“岐伯对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
梁道长尝了一口红薯:“嗯,不错。”也不知道是说红薯不错,还是说梅襄背的不错。见梅襄停下来,微笑着看看梅襄,示意她继续。屋中仆人打着蒲扇,目不斜视。院中官差虽然没放下筷子,但也都是边吃边盯着她看。
梅襄紧张得一手心的汗,见还要背,只好吞了下口水,毕恭毕敬地背道:“夫上古圣人之教下也,皆谓之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惔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是以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故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朴。是以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贤不肖,不惧于物,故合于道。所以能年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也。”
梅襄背完又一手心的汗,看看面前的桌子,红薯都快吃完了,看看众人,除了贺县令、梁道长和师爷,其他人都一脸你好厉害、但我没听懂的表情。
贺琦拉梅襄坐下,递给她一个馒头、一碗汤:“来,吃点东西。”
贺县令对梁道长赞道:“这孩子记性倒是不错。”
梁道长捋捋胡须:“孩子,知道你背的文章是什么意思吗?”
众人继续盯着梅襄,贺琦小声嘀咕一句:“是啊,这些古文,什么意思?”
梅襄忙放下饭碗,刚喝了大半碗汤,已经没那么饥饿,继续毕恭毕敬地回:“黄帝问岐伯,为什么上古之人能活到一百多岁还身体比较强健,而现在的人不到五十就开始衰老、动作迟缓。这是时代环境不同了还是人们违背了养生的规律?岐伯说,上古之人,懂得修身养道,能够根据天地、阴阳的节律进行锻炼身体、饮食起居都有规律,不乱过劳,所以能精神、形体皆在,活到天赋之年,到达百岁方去世。但是现在的人不这样,把酒当水喝,经常生活错乱,酒后纵欲过度,不知节制,不懂养神,只追求一时之快,醉生梦死,起居无常,因此不到五十就衰老了。上古时期,精通养生之道者教导人们,对四时不正之气,要随时令而避之,心态平和、心无杂念,守持于内,真气顺和,疾病便无从发生。因此人们心安志贤,私欲少,没有焦虑,体劳而精神不倦,真气因而调顺,都能顺心遂愿。因而人们对吃穿住行都看得淡,无论吃什么食物都觉得美味,随便穿什么衣服也都感到满意,大家喜爱自己的风俗习惯,生活愉快,无论地位高低,都不互相攀比羡慕,所以这时的人们都称得上朴实无华。因而任何不良嗜好都不会引起他们关注,任何淫乱邪说也都不能惑乱他们的心志。无论愚笨的,聪明的、贤能的、碌碌无为的,都不因外界变化而动心焦虑,故而符合养生之道。因此能活到百岁而动作不迟缓,那是因为掌握了修身养性之道而身体不被内外邪气所侵扰。“
呼呼啦啦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说得梅襄口干舌燥,好想喝口汤解渴,才发现,一桌子东西都被吃得七七八八了。众人一副“哦、原来是这个意思”的表情,然后看向梁道长,等待他的点评。
梁道长倒一杯桑椹菊花茶,喝一口道:“不错,不错,大致都理解到了。贫道再问你,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怎样避之有时?“
梅襄在心中默哀一声:大叔,您还有完没完了?但也不敢表现在脸上,恭恭敬敬回答到:“冬天要注意保暖,防避寒邪,夏天要注意防暑降温,避免暑邪、湿邪,春天衣物不要脱太早,防范风邪、寒邪,秋天要注意秋燥,衣服也不要加太早,可适当冻一点点。“
梁道长向贺县令道:“确实是个学医的好苗子!”转头向村长道:“去喊他师傅过来,我有事问他。”
这边贺琦叮嘱梅襄趁这会儿快吃饭,菜都快没了,说着递给梅襄一个夹着很多肉的馒头。梅襄感激地朝贺琦点点头:兄弟,谢谢!谢谢!
这个时代,贵人吃饭,庶民是没资格上桌的,全村也只有村长有资格上桌,其他人都得站着,看着他们吃。她一个庶民的小孩,就更没资格上桌子吃饭了。搁平时,她就得一直在旁边站着,等候问话。也就是贺琦不讲究,贺县令他们也懒得跟贺琦计较。在现代社会就怕跟领导打交道的梅襄,这顿饭吃得,真是心惊胆战,哪怕有酒有肉,都觉得没有窝窝头就咸菜吃得舒心。
郭乡长则由原来对梅襄的不屑一顾,慢慢转为重视,他不知道,何时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出了这么一位“神童”。
村长很快带林大夫过来。林大夫进来后看到梅襄坐在桌子边吃饭,很是诧异,但很快收敛神色,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等待贵人问话。
梅襄一紧张,又想站起来,贺琦按住她,小声道:“你先吃你的,等下问到你再说。”
梁道长问林大夫:“这位叫梅襄的孩子,是你的徒弟吧。如果改天有位医术比你高明的大夫想收他为徒,你愿不愿意?”
林大夫挺惊讶,但还是说道:“但听道长安排。”其实严格说起来,梅襄是他师傅,他哪里敢说不,那样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梁道长听到,捋捋胡子:“你这徒弟,记性不错,也有悟性,适合学医。我前些年曾结识一位于医术一道颇有造诣的朋友,正好没有收徒,我这就写信跟他说明情况,看他意愿。”
林大夫忙深鞠一躬写过梁道长:“林某代小徒谢过道长!”
梅襄也停止进食,站起身来,谢过梁道长。
贺县令他们吃完饭,问清楚秋番薯的种植情况后,便带着官差、仆役骑马离开了,春番薯该交的粱税,明天自有差役来拉。郭乡长要去送贺县令,也跟着离开了。热热闹闹的小乡村,一下子安静下来。
贺琦落后一步。梅襄问贺琦关于吴大夫的情况,贺琦说,还没有消息,只知道吴大夫去做游医了,老家在江苏,但现在人在哪里,不知道,还要再打听。他亲爱的宋先生也没有打听到。哎,这个交通信息落后的时代!
梅襄问贺琦,万一到时候梁道长推荐的那个大夫愿意收她为徒,吴大夫也找到了,怎么办?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她怎么感觉一不小心有点玩脱了?
贺琦安慰她不要担心:“你的医术,没准还在他们之上,你愿意拜他们为师,那是他们的荣幸,又哪里会怪罪你。再说,能收一个牛掰的徒弟,也能涨他们名气,这是双赢。”
梅襄打住贺琦夸自己的话,她中医悟性和中医水平有几斤几两她自己很清楚,真的没有多高,只是占着前世记忆和现代科学技术发展的光。说到光,梅襄想起现代时她的近视镜,想到玻璃,便问贺琦会不会烧制玻璃。贺琦表示他最近正在尝试做玻璃镜,玻璃做出来了,镀银的材料还在准备中。另外,他奶奶见他做的玻璃,觉得好玩,于是他就给奶奶做了几个玻璃镯子,给娘亲做了几个玻璃坠子,奶奶喜欢得不得了、娘亲也爱不释手,他父亲拿他做的玻璃小玩意儿去孝敬上级,还得了奖赏,都以为是什么新的玉石品种。他娘看到商机,已经开始给他投钱建玻璃作坊。所以现在他父亲就不管他了,他爱造什么就造什么,只要不把家炸了就行。
那怪不得今天他把梅襄拉上饭桌,贺县令也没表现出任何不愉快的神色。梅襄笑道:“美石为玉。你那些玻璃,可不就是漂亮的石头,说是玉,也没错。”至于贺琦的炸药,只要他多改良改良配方,威力肯定不小,这么有眼光的贺县令夫妇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贺琦不提?梅襄没有多嘴去问,好奇害死猫,不要去窥探官家之事。
两人分别时,梅襄让贺琦找人时,顺带找找有没有一个叫孙云球或类似名字的人,这人也是江苏人,擅长制镜,会做放大镜、老花镜、近视镜、万花筒等东西。这个时代玻璃还是很罕见的东西,制镜多用玉石,造价昂贵,好像用水晶制作放大镜的也少,再说,天然水晶也不便宜。贺琦懂化学,会造玻璃,如果能找到这么一人,他们俩合作,应该能造出不少实用的东西来。贺琦也觉得这注意不错,遂在找人的名单上,又加上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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