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时乡村已经入夏。乡村的夏天,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季节。
乡村的夏天,到处郁郁葱葱,蛙叫虫鸣,有桃杏李、黄瓜西瓜小面瓜等瓜果可吃。山林河泽解禁,还有鱼虾蚌贝可捞。洗澡也方便,村里小孩每天都成群结队去河里玩耍,大人也在天黑时男人一堆、女人一堆,去河里洗澡。甚至有些低洼的水坑也能洗。
而且有些雨水多时方有水的土坑,竟然有鱼。可北方的雨,主要集中在夏季,其他三季都不多,即这些土坑差不多有三个季节都是干涸的,只有一个季节有水,一旦有水,却慢慢会有小鱼小虾还有三叶虫。这些小东西从什么地方来?梅襄前世时也有这个疑问,直到看过一篇科谱,梅襄的疑惑才算得到解答。那篇文章讲,有人发现鸟的粪便中竟然有活着的鱼虾卵,由此可见这些小鱼小虾的卵生命力有多顽强,在鸟的消化道走一遭都不会死,那么也许在水坑中干上个几个月,甚至几年,也不会死,等雨水多时,它们再趁机孵化,所以季节性的小河小水洼才会见水就有鱼。当然水坑中的鱼也有可能只来自鸟儿的粪便。
当然了,女扮男装的梅襄不可能跟那群小孩子一起下河玩耍,因为小男孩们都是光屁股下河的,她只好借口要整理医书,晚上有时间再去。这倒也是个好借口,毕竟晚上看书写字都要点灯,点灯耗油,油贵。梅襄也确实在见缝插针地把自己所掌握的知识书写下来,她怕在农村生活久了,在农村不常用到的医学知识就慢慢忘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还是先记下来吧。
乡村的夏天,蚊虫也多,即便有蚊帐,天黑后进蚊帐前,依然会被咬,一些阴凉潮湿的地方,白天也有蚊子,尤其是那种花蚊子,咬人特别痒。林大夫家每晚都会用艾草、香茅熏房间,但梅襄仍会被咬几个包,林深和林诚更惨,一个有少数民族血统,体味稍稍大一点,一个是小孩子,皮娇肉嫩,都招蚊子。因此,林大夫每年都制作一些薄荷膏、清凉油之类清凉消肿止痒的药膏给他们用,村里人也需要这些。今年,经梅襄指导,添加一些促进透皮的白芷、紫草、甘草、当归之类的草药进去后,止痒消肿效果显著,渐渐整个营盘乡都知道林家庄林大夫家的止痒药膏好用,又渐渐,全县皆知,林大夫家靠这些药膏也挣到几个钱。当然,这是后话。制药初期,梅襄还在原料中加了一些佩兰、藿香之类芳香的草药,林大夫他们不明就里,等后来见其他医户也仿照他们做止痒膏、但效果就是不如他们时,才明白过来,梅襄这是在尽量给药膏的配方保密,毕竟止痒药膏里的不少草药,一闻便知。
乡村的夏天,还有苍蝇到处飞,嗡嗡嗡嗡的,听着就让人烦躁。而厕所里,臭气熏天、蛆虫乱拱。林大夫家会定期拿柴灶的热灰撒粪缸上,这样能闷死一部分蛆虫,鸡也会吃爬出来的蛆虫。可过不几天,厕坑里又开始有小蛆虫拱啊拱,拱啊拱,毕竟,苍蝇不死,蛆虫不断。粪坑里也有蛆虫。那些白白的、拱来拱去的蛆,真的挺恶心人。怕冷的梅襄,看到蛆的时候,会暂时地怀念冻死人但没有蛆的冬天。
天越来越热,田里的庄稼越长越高,杂草也越长越多,要给夏粮除草,为避免中暑,每家每户都尽量早起,趁天早没那么热时,尽量多干点活,谁也不喜欢“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种感觉,而且大日头下干活容易中暑。即便这样,大部分人的衣衫仍会结一层白花花的汗碱,短袖短裤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草帽下的脸堂也晒得黑红黑红。锄草时,梅襄看着那一棵棵的小草苗,好想去一点点都剃干净,又想起林大娘的教诲,控制住自己的强迫症,尽量只砍大草。有天在给豆田锄草时,梅襄突然想起陶渊明的那首《归田园居》:“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梅襄想,陶渊明是个优秀的诗人,但他肯定不会种地,你看,他一大早就出去锄地,月升天黑方回家,这也不算懒吧,咋还草盛豆苗稀?这是锄草技术不得行吧。梅襄甚至自嘲地想,陶渊明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有点强迫症,锄草锄得太精细,所以出活慢,慢到等他把草锄完,豆子也该收割了。
这几天锄草,林大娘有点反常,日上三竿便回家,和林奶奶一起拆洗冬天的被褥棉衣,趁夏天日头毒,晒棉絮,洗被里,破烂的地方打上补丁,这样棉衣棉被恢复干净松软,又能用一年。整完被褥棉衣,她们又去做酱豆。酱豆就是把黄豆炒熟,放房间发酵,发酵好再装坛子里撒上盐拌匀,布巾蒙口,放太阳下暴晒腌酿,等酱豆呈胶冻状,便腌好了,可以吃了,晒酿的过程大概需要一两个月。
但这不是林大娘提前离开田地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林大娘又怀孕了,算算日子,可能是春末怀上的。也难得林大娘身体好,收麦子那么忙,她都没有多大异常,只说比较累,休息得早一点。也是,农村的妇女,常年干农活,身体相对壮实一些,不像城里那些少奶奶姨娘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年不怎么运动,身体底子相对差,怀孕就要保胎。再说,农村的妇女也没有条件保胎,大部分干农活干到生,有些孩子甚至是在田里出生的。还有一些因为没有生到儿子,婆家虐待,月子里就要下田干活,吃的也是残羹剩饭,落下一身的病。这样被婆家糟践死的,也不少见。
林大夫一家都是宽厚之人,也懂医,林大娘怀孕后,比较重的农活都尽量没再让她干,林奶奶去卖鸡蛋时也会专门给她留几个,让她补身子。林大娘再次怀孕,林家人都挺开心。林家人口少,都盼望着再添一个男孩儿。看着林大娘满脸慈爱的微笑,再看看已经十一岁的林萱,梅襄心情复杂:再过四年,林萱十五岁,及笄,就要准备嫁人了,就要开始怀孕生孩子的日子了。这个时候没有避孕药,没有避孕套,只要有夫妻生活,就免不了要怀孕,就要一直生,生到绝经为止,且一定要生到儿子。至于古装剧和古言小说中经常提到的避子汤,读医八年、大医院工作3年的梅襄表示,那是什么东西?反正她和她的小伙伴们都不知道。读《中药学》时,老师倒是讲到有些药物孕妇忌用慎用,但没有讲过什么药能避孕。是有一些寒凉的中药服用后不易受孕,但远远做不到喝一次就永久绝育,喝一次就流产滑胎的也很少,除非剂量大。比如古装剧和古言小说中常出现的薏苡仁,其实这玩意儿当饭吃都行,口感又不是多好,当米饭吃也做不到吃一次就绝育,顶多吃多了流产滑胎。而那些活血化瘀药物,如红花、益母草、三棱、藏红花也是让人不易受孕或容易流产、死胎什么的,也做不到喝一点就起效,要大剂量、可能还得好几副才行,喝多了又伤身,一般人家也不会拿这个来当避孕药。而滑利攻下的大戟、甘遂药效倒是强,但是特伤正,轻易不要服用。芳香走窜的麝香,倒是容易让人流产、早产,但也不是避孕,把流产当避孕,那是相当地伤身。再说麝香贵,一般大户人家也用不起,更不要说普通老百姓。能用得起的非富即贵。说到把流产当避孕,梅襄想起现代社会有些女孩子不懂得避孕或者不在意避孕,反复去医院做人流,有些人流多了子宫内膜变薄,后来又去医院看不孕,哎,折腾啊!
古代的人结婚早,生孩子也早。十五六岁,还在青春发育期,身体都没长熟,就要怀孕生孩子,产妇很容易发生难产、会阴撕裂、大出血的事。这时的医疗水平又很落后,难产也极易死人,一尸两命并不罕见。产后感染、产后大出血而死的也不少。还有消毒不彻底,卫生观念差,用生锈的剪刀处理伤口、剪脐带,极易导致破伤风,而这时的破伤风致死率也高。可是这时,平民百姓所使用剪刀都是铁造、铜造,铜铁都容易生锈,也没有不锈钢,所以产妇、婴儿破伤风而死的也不少见。各种婴幼儿期的疾病也能致命,像肺炎、痢疾、麻疹、天花、猩红热、重度黄疸、严重腹泻。这时的人们又迷信,有些有病不求医,却去问巫医、神汉、神婆、和尚、道士。
综上,导致这时的妇女死亡率高,每个村都有难产而死的妇人,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梅襄不知道在这个世界她能活到几岁,如果能熬过瘟疫和战乱,如果能活到成年,她想,她还是继续想法设法做男人吧,她可不想生孩子难产而死,也不想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
上述的情况也导致这时的儿童生病夭折的多,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生病早夭的婴儿。而孩子生的多,养的粗,大人去干活,小孩带小孩,也难免发生意外,尤其是夏季,几乎每个村子,每年都有淹死的孩子。像林大夫家,前面就说过,他们的二女儿凤丫就是意外落水淹死的。林大夫也不是只有一个姐姐,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都夭折了,有病死的,也有出意外死的,只剩他们姐弟两个。至于林深的妹妹、梅襄那个弟弟,则都是病死的。
想到落水,梅襄方想起,她还没有教林大夫他们心肺复苏术还有针对窒息海姆立克急救法。这些,很重要。梅襄想到后,立即着手施教,不久林大夫、林萱、林深都掌握了这套急救的方法,然后正如每年都会发生的那样,又有孩子落水,还好发现得不算太晚,林深、梅襄给孩子吹气的吹气,心脏按压的心脏按压,还真把孩子给抢救了回来。村民大为惊讶,从此林大夫的名气更大了些,隐隐有赶上林姑姑的劲头。
慢慢,林家庄的人也都知道了,被生锈的铁钉、镰刀、剪刀什么的扎伤、割伤,容易得破伤风,要及时正确处理,缝伤口、剪脐带绝对不能用生锈的针、剪。这个基础知识,慢慢向四方传播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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