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襄再醒来时,是在林奶奶的床上,额头一跳一跳地痛,林家一家子都在床边围着,见她醒来,松了一口气。林萱看她醒了,给她端来一碗热汤。原来刚才梅襄从凳子上跌倒后,磕到了额头,磕了一个大包。
梅襄突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她确实是个成年人,不对,是她的灵魂确实是个成年人,她确实叫梅襄,出生在中原的一个偏僻农村,后来考上了中医药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在大城市一家三甲医院工作。医院的工作很辛苦,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值班,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出去玩一趟,回来路上竟遇到车祸:一个疯老头自己坐错站,却跑去找公交司机争执,还去夺司机方向盘,公交偏离行驶车道,和一辆油罐车相撞,瞬间爆炸。想到这里,梅襄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尼大爷的!我努力读书、努力考大学、努力工作,我容易吗我,你个死老头子可倒好,这么一整,整车的人死无全尸,什么都没了!我还想着以后死了遗体捐医学院呢,这下捐个毛线!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怎么还魂穿了呢?魂穿也就算了,穿什么不好,穿到一个九岁的孩子身上,还是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农村,前世我那么努力走出农村,终于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结果,一场车祸,一夜回到解放前!不对,这也不是重点,魂穿到什么时代不好,魂穿到这样一个封建、落后的朝代!如果她的直觉没错,结合旱灾、鼠疫、战乱这些,这个朝代,恐怕也是走明朝的路子,且也快走到尽头了。明朝末年,天灾不断,什么旱灾、水灾、蝗灾、冰灾全都一起来,更是闹起了大瘟疫,而瘟疫闹什么不好,闹鼠疫!鼠疫是什么,是烈性传染病,国家甲类管理的传染病,就两个,另一个是霍乱,医生发现后2小时内就要上报的,是特紧急的事件,是特可怕的传染病好吧!
梅襄又想起,自己穿来前,是2020年,国家举全国之力抗击新冠,武汉封城、建方舱医院、全国医护的支援,全国各行各业的能出力的出力,能出钱的出钱,全国人民猫在家里、年都不过了配合隔离,一起抗疫,才算把疫情控制住了,而且国产疫苗也快要上市了。新冠还不是甲类传染病呢。那这个封建、落后的大荣王朝呢,医疗技术还那么落后,公共卫生系统更是落后,不,可能都没有,那些高官、皇室贵胄还都在醉生梦死,底层的人在为温饱苦苦挣扎,这即将到来的大疫该如何应对?
新冠主要经呼吸道飞沫和密切接触传播,并不经老鼠和跳蚤传播,虽然普遍易感,但致死率并不算多高,就这样,在自己穿来的那个时间点,疫情控制糟糕的美国还感染约700万,死了约20万。那鼠疫呢,鼠疫可是欧洲历史上有名的黑死病,夺走了中世纪欧洲2500万生命、夺走了欧洲1/3人口的黑死病!明末时,鼠疫好像也夺走了中原上千万人的生命,鼠疫爆发后明朝便很快灭亡!这恐怖的鼠疫!
梅襄又想起鼠疫斗士伍连德,可伍连德已经是清朝末年了,那时候有些消毒剂已经生产出来,而伍连德本人是博士,对传染病学、公共卫生学都有研究,可是自己呢,自己还是一个小毛孩子,不,是一个因为中西医都要学,所以中医不精、西医也不精的小医生,流行病学只是选修,微生物学基本没读过,只学了寄生虫学,可是鼠疫不是寄生虫引起的,是肠杆菌科,是细菌,鼠疫耶尔森菌。这个时代,消毒剂里连酒精都没有,只有浓度不够的烧酒,更不要提双氧水、漂白粉、84消毒液什么的。而治疗鼠疫的链霉素、四环素全都没有,别说这些,连青霉素都还未发现。无纺布口罩没有,隔离衣没有,面罩没有,橡胶手套没有。要什么没什么,拿什么去跟不久即将到来的这场大鼠疫斗?
梅襄的头更痛了,她想去死一死。
鼠疫啊,怎么搞?这该死的穿越,这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的古代,如果放现代,至少还可以上网查询,可以上网发贴问:在一个缺医少药愚昧落后的古代如何应对鼠疫?还可以发微信问老师、问同学、问同行。古代呢?梅襄望望头顶的房梁,脑中飘过鼠疫横行、哀鸿遍野的画面,更加生无可恋。
众人见梅襄神情萎靡不振,大感异常,林大夫上前给梅襄把了把脉,又看了看瞳孔:“身体没有大碍。小襄,你是不是被二柱子的话给吓到了?那个二柱子就那样,喜欢胡侃,夸大其词,俩小孩打架他都能给你说出个关公战秦琼的效果来。你别听他胡咧咧,哪里有那么恐怖的病,你师傅我活这么大都没见过,也没听我爹、我爷爷他们讲过。”
梅襄不为所动,心道:师傅啊,不是我瞧不起您,但您一个乡村世医,几辈人都没出过这片地方,不知道的疾病多了去了好吧。可嘴上也不可能这么说,只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林大夫见此,也没再多说,让梅襄这两天不用再干活,休息一下,便出去忙了,其他人各自去忙活。梅襄听着林奶奶纺车嗡嗡嗡嗡的声音,不由得睡着了,梦里她回到了现代,站在大马路上,看着高楼大厦、人来车行,梅襄泪流满面,生活在现代真好啊!生活在有各种灭虫剂、不用被苍蝇、蚊子包围的现代,生活在跳蚤、虱子很少见的现代,生活在蛔虫、绦虫、蛲虫等寄生虫罕见的现代,真好!生活在和平、安定、衣食富足的的现代,真好!
梅襄正高兴着呢,不知怎的醒了。林奶奶还在纺棉花。梅襄默默叹了口气,你说人家穿越者,不是带空间,就是带系统,要么带金手指,或者主角光环,或生在富贵之家,或到处遇贵人,一个个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可她呢,啥都没有,啥都没有,除了不够精湛的医疗技术。可这是个什么朝代啊,是一个医户待遇比现代规培生还差的大荣王朝!而且她也不够聪明,没有政治头脑,没有经商的天赋,怎样改变这苦逼的生活、怎样应对这即将到来的天灾与大疫?这都什么事儿啊!她想要不死了算了,总好过饿死、被乱军杀死,或者得鼠疫病死。
“梅襄,梅襄,别睡了,我们去玩陀螺吧!师傅给我放一天假,还给我们做了个陀螺!”梅襄正胡思乱想呢,林深兴奋的童音由远及近。
梅襄坐起来,看着这个漂亮的小男孩,还有迈着小短腿紧随其后,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靴,虎头虎脑的林诚,问自己:这么可爱的孩子,你忍心看他们来不及成年便悲惨死去吗?梅襄心中一酸:就算是为了林家这淳朴善良的一家人,振作点,想点办法。医学八年你是白读的吗?仔细想想,总会有点办法的!
林深看梅襄发呆的样子,以为梅襄没听到,又把话重复一遍。梅襄勉强露出一点笑容:“好啊,我们去玩陀螺。”
庭院中,林深拿小鞭子抽了几下木陀螺,陀螺一圈圈地转起来,林深又补了几鞭子,陀螺转得更快了。林诚在旁边开心得手舞足蹈。
梅襄看着高速旋转的陀螺:鼠疫,鼠疫,鼠疫,瘟疫,瘟疫,《瘟疫论》,吴又可的《瘟疫论》!中医《温病学》!大学时温病学老师有没有讲过鼠疫?好像没有。那《瘟疫论》主要讲的什么疾病?不知道。老师有没有讲过?记不得了,好像也没有讲过,只讲过吴又可的达原饮。而自己也只是背了叶天士的《温热论》和吴鞠通的《温病条辨》,并没有勤奋到去找《瘟疫论》来读。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书到用时方恨少哪!
那么吴又可是什么时候的人?明末。明末,明末,吴又可有没有可能见过鼠疫?不知道啊。梅襄突然想起一部电影——《大明劫》,电影的主角之一便是吴又可。吴又可遇到的瘟疫是什么?不知道,电影好像没说。那些病人主要表现是什么?好像是发热、呕吐、腹泻什么的来着,会通过口鼻传播,最后眼流黑血而亡,还有吴又可的师傅也感染了,死前七窍流血,满是迷茫,问众人:老祖宗的伤寒论,怎么就不管用了呢?
那这是什么瘟疫?烂喉痧、天花、大头瘟、疫疹、春温、暑温……好像都不是,霍乱、疟疾、痢疾更不像。和欧洲的黑死病倒是挺像。吴又可还说这是一种六气之外的“疠气”,这种“疠气”可通过口鼻传播,让人以布巾蒙住口鼻,隔绝传染,又发明达原饮、三消饮,在当时救了不少人。这和鼠疫通过呼吸道飞沫传播倒是对得上。吴又可所说的疙瘩瘟,也许就是鼠疫中的腺鼠疫。颈部、腹股沟淋巴结肿大,可不就是一个个大疙瘩。因此吴又可遇到的也许就是鼠疫。鼠疫进入脓毒血症时期,也就是中医里热毒炽盛,热入营血的时期,热邪迫血外行,可不就是七窍流血。叶天士和吴鞠通的卫气营血与三焦辨证理论在吴又可《瘟疫论》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也难怪老师没讲《瘟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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