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粮仓多了半大筐小秫秫,正屋东边的草棚里多了几大捆小秫秫秸秆。林奶奶讲,东头晋奶奶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明天应该会下雨。众人赶紧把院子里的簸箩、红薯秧还有那些扫帚、木盆什么的收到棚里。隔天果然下起了毛毛细雨,林大夫他们每人戴个草帽依然去田里劳作了,那片小秫秫地的粪肥要撒,地要犁,麦要种,趁雨不大,赶紧干完。这天不能去放羊,因为羊吃了沾着雨水的草会拉肚子,拉严重了甚至会死。林萱割的猪草都放门楼下晾着,并未给猪吃,因为猪也不能吃沾雨水的草,要晾干了雨水才行。这种毛毛雨一般要下几天,林萱又去割了更多的猪草回来,林奶奶铡了一些高粮秸秆给猪和羊吃,羊吃得挺欢,猪嚼了几口,哼哼几声不吃了,林奶奶也没太在意:“饿得轻,再过些时候连这些都没得吃,我看你们还挑什么食!”
雨下到第二天,淅淅沥沥大了起来,众人都猫在家里,纺花的纺花,织布的织布,林大夫带着林萱、林深和梅襄去药棚整理药材,讲解每味药材的功用以及炮制方法。有些简单的,林大夫就让林萱来给两个小的讲解。嗯,林萱是个很称职的姐姐,性格遗传林大夫,也比较忠厚老实,做事实在。梅襄挺喜欢她。
虽然下雨了耽误做农活,但家里却洋溢着喜悦的气息——这场持续两年的大旱,应该是要结束了。
梅襄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把每味药的功用记住了,不,应该说,她本来就好像知道,只是又复习了一遍,但药材炮制,好像不怎么熟,有些要重新学习。梅襄没敢表现得太明显,她知道自己有点反常,她想让自己尽量表现得正常一点。
梅襄发现,林深倒也不笨,学习东西还算快。
雨下了四天,旱情彻底缓解,天也彻底凉了。
这几天,有些村民陆续上门求医问药,感冒的、发烧的、拉肚子的、腰腿痛的、咳喘的……还有不小心被农具砍伤的、被豆秸扎伤的,林大夫教着三个孩子给他们处理,病人走后再给他们讲解。梅襄看出来了,林大夫擅长针灸,病人来了多予施针,药用得不太多。后来梅襄才知道,不是林大夫擅长针灸,而是医馆缺少药材,除了本地所产药材,其他药材都很缺,林大夫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得不多求助于针灸。
然后在这些病人中,梅襄还发现两个心疾挺重的,都不用听诊器,就坐在病人对面,即可听到他们呼咚呼咚的心跳声。病人喘息不已,还有咳嗽,结合他们瘦弱的身板,梅襄脑子里蹦出一个词:风湿性心脏病。梅襄想顺着这个词再去多想想,又什么都想不起,反倒会头痛。林大夫对这种病人也没奈何,一些益气养血的补药他们也吃不起,只能用针灸,能缓解一点是一点。
在这几天,梅襄也了解到,这里并不是大明王朝,而是一个她从来没听说过的大荣王朝,但是有很多东西又和明朝相似。唉,为什么相似?梅襄又答不出来,她只感觉自己似乎曾经学过明朝的历史。这个王朝已经走了300多年,平民的日子本来还好,现在是越过越艰难,不少地方先后爆发农民起义,北方又有蛮夷扰边,沿海还有东洋海盗骚扰,战争不断。这也是一个户籍制度管得很严格的朝代,将户口分为民、军、医、儒、灶、僧、道、匠等,规定各户必须子袭父业,也不得随便离开户籍地。没有皇帝允许,不得改业。林大夫他们家是医户,已经继承了五六代,只是这几代天赋都不高,再加上医户待遇也不好,虽然可以种地,赋税并不比农户少多少,徭役(医户主要是义诊)时间却比一般农户多,有灾害瘟疫还要捐钱捐药。另外医户还不允许考取功名进仕做官,除非做医官,但医官待遇也不好,每月所发米粮仅够勉强糊口,万一出现什么医疗事故,无论有无责任,责罚都重。匠户也差不多,所以有不少工匠、世医贿赂官员改户籍。如果要经商,商税也交得不轻,林家历代也没出什么有经商头脑的人。所以这林家的日子是越过越穷。
另外,耐旱高产的红薯在这时也并未普及。红薯在这里叫番薯,对于农民,番薯还是个很新鲜的玩意儿,全村也就林大夫和另一户人家各尝试着种了半亩,即梅襄在破庙前看到的那一亩红薯。另一个耐旱高产的农作物,马铃薯(土豆),当地还没人听说过,更不要提种植。
还有,这里离襄阳,还有大概四五百里地,梅襄的那些老乡可能已经走到了。
天放晴后,村中众人又忙起来,除了种地还忙着割草,给牛羊准备过冬的草料。这场雨后,树叶也落很多,待地上的树叶干了些,村民纷纷用竹耙搂起树叶,晒干后也是牛羊的饲料。梅襄则继续挎着小篮子带着林诚去放羊。
就这么又忙了十天半个月,早晨已经可见霜花。梅襄想起那首二十四节气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林大夫这天带着几个孩子去捡桑叶。经霜的桑叶,清肺止咳功效比普通桑叶要好。
当几人背着几筐桑叶回到村中时,发现村中气氛不大对,愁云惨淡的,原来是官府来收秋税了。这个时期粮食产量还比较低,正常年份,小麦一季亩产才一石半左右,约一百五六十斤,谷子、高粮也差不多少,但粮税却要交四五成。这两年干旱,粮食减产近一半,粮税却未减,辛辛苦苦种一季,官员来一趟,粮仓存粮剩下不到两成,不愁才叫见了鬼了。
官府的人走时,林大夫家三筐半粮食只剩一筐。一家人都围着粮仓叹气,七口人,到明年麦收时,至少还有七八个月,这日子可怎么过?
还是林奶奶乐观,说道地窖里不还有三百来斤番薯嘛,还有全村给的三十多斤杂粮,把猪卖了,不行羊也卖了,多织点布,除了家人所需都拿去卖,再采些药材卖了,节约着点吃,应该能勉强撑到麦收。还有,等到来年春天会有很多野菜,嫩桑叶、柳叶、榆钱都能吃,棉花地没种东西(麦种没了),春天可以栽番薯,番薯叶子也能吃,这样一来,应该能撑过去的。
也只能这么着了。于是农忙结束后,梅襄继续放羊、采草药,林大夫则背上干粮、带着林萱、林深去了西南方向,四五十里地外的深山里去采药材。林奶奶说那个山叫zhaa山,梅襄没有听说过。半个多月后,林大夫他们回来了,带回来了何首乌、山茱萸、杜仲、丹参、白芷、菟丝子、牛膝、百部什么的,还有十几只大蝎子,整体量虽然不多,但卖到集市上,应该能换两个月口粮。林大夫也带回来一些山里的野果,给街坊四邻分了,顺带给邻里义诊一番,感谢邻里体谅自己最近没出诊。梅襄这边,则挖了很多地黄,还有莎草的块根,也就是香附子,也采了一些决明子、苍耳子、刺蒺藜、车前子什么的,也就地黄值点钱,其他草药都不怎么值钱,但是林大夫的医馆常用。
这么忙忙碌碌的,天转眼就冷了,梅襄换上了林深的旧棉衣。这天夜里睡觉时,梅襄感觉特别冷,外面的风似乎也很大,呜呜呜呜地响。梅襄忍不住往床中间缩了缩。
经过这两三个月的相处,林深见梅襄老老实实的,干活从不偷懒,人虽然小,活没少干,更没有在师傅面前抢过自己风头,私下里见自己背不住的东西还会偷偷教自己,对梅襄的敌意慢慢消失。林深见梅襄往自己身边拱,也没再往外推梅襄。
经过相处,梅襄也发现,林深只是长得有点邪气而已,其实人挺实在的;虽然看着挺精明,但其实有点点憨。梅襄也慢慢有点喜欢这个小毛孩了,不,她现在应该叫林深师兄,虽然梅襄总不由自主地把林深当自己侄子看待。有天两人一起结伴捡柴时,林深突然问梅襄:“梅襄,我怎么感觉你有时候不像个小孩啊。还有,明明我比你大,但有时候你会给我一种你比我大好多的感觉。你这小小年纪的,也太少年老成了吧?”梅襄能说什么,嘿嘿干笑几声:“师兄,你想太多了吧。”如此,倒也把林深给糊弄过去了。
和林深抱在一团后,梅襄感觉不冷了,暗叹一声,做个男孩子真好啊,像个小火炉似的。
第二天,鸡叫后,大家睁开眼睛,发现天特别亮,推开门,下雪了,厚厚的一层雪,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什么脏的、臭的、丑陋的东西,都被盖在了纯白的大雪下,看着特别的干净。瑞雪兆丰年,天虽冷,但众人都挺高兴。大人忙着扫雪,小孩子则打起了雪仗。
有人到医馆求医,也有人到医馆门口唠嗑。有个人长得高高壮壮的,梅襄没见过。听他口若悬河的一通胡侃,梅襄听出来了,这个人是个镖师,常年走镖在外,也难怪之前梅襄没见过。这人还讲,他今年在北方草原附近的农村见过一种病,得了病的人高热、寒战、腹痛、呕吐、脖子里长很大的包,那个包还会化脓,过不几天人就死了,他的家人、那些去他家慰问吊唁的人也先后都得同样的病,吊唁的人再传染自己的家人,一下子死了好多人,一个村子都快死没了,其他人都不敢再去那个村。周围听热闹的村民都被吓得不轻,纷纷道这是什么邪门的恶病,该不是那个村得罪什么神灵,被恶鬼附身了吧。
梅襄的脑中却突然蹦出一个词:鼠疫。鼠疫!梅襄的心跳一顿,鼠疫!可怕的鼠疫!脑海中仿佛有一扇门打开,很多东西涌了出来,梅襄感到一阵眩晕,从板凳上跌落下去,失去意识前,她听到林深惊慌地喊自己的名字,还有脚步声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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