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襄,梅襄?”梅襄正想得入神,刚想出一点头绪,思维却被林深打断,不由得火大,刚想发火说不要吵我,待看清林深和林诚的脸,听到林深问“梅襄你怎么又走神了?”话又咽了回去,人家小孩子也不是故意的,遂收回到嘴边的话,改成:“啊?不好意思,要不我们出去看雪吧。”我想出去散散心。
几人告别在医馆坐诊的林大夫和林萱,出去看雪。医馆门口依然有群大老爷们在侃大山,只是又换了一拔人。医馆西边的石碾场上,已经堆了好几个雪人,有麻雀时不时从大楸树枝丫上飞下来,去拣石碾周围的谷粒,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有几个大娘在水井旁洗衣服,平时凉凉的井水在冬天反倒比地表温度高,但几个大娘手依然冻得通红。大娘们也在唠嗑,说些东家长李家短的话。也有鸡、鸭、鹅出来找吃的。远处树林里,传来小孩子的欢笑,还有狗叫。有家大门吱呀一声,两小孩跑出来,也冲向树林,看到林家三人,有个小男孩冲林深做了个鬼脸:“小蛮子!”说完便跑没影了。
林深脸色有点不太好看。梅襄安慰他:“别听他胡说,你哪里蛮,你和我们说一样的话。”林深脸色才好了点。
林诚不知所谓:“啥是,小蛮子?”
“蛮子就是那些说话我们听不懂的人。你深哥哥说话你听不懂吗?”
“没有!”
“那你深哥哥是不是蛮子?”
“不是!”
梅襄转头看向林深,想伸手摸摸林深的头,才想起自己躯壳比林深小,改为拍了拍林深的背:“师兄,听到了吧!”
林深终于不再难过。谁知林诚那个童言无忌的小屁孩又来一句:“为啥,叫深哥哥,小蛮子?”
梅襄抚额,这该死的小孩子的好奇心!
“你看你深哥哥眼睛是不是比我们深一点?”梅襄引导林诚去观察林深的五官。
林诚点点头。
“鼻子是不是比我们高一点?”
林诚点点头。
“皮肤是不是比我们白一点?”
林诚再次点点头。
“咱们这里把外貌明显和我们不一样的,也叫蛮子。但是,你深哥哥是不是很好看?”
林诚: “嗯嗯!深哥哥,大眼睛,好看!”
梅襄再次拍拍林深的背:“长成什么样不重要,好看才是最重要的!”
正沮丧的林深听到梅襄这么说,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外族人长相也好,中原人长相也好,只要是好看的人,都会让人赏心悦目。当然了,有才干也很重要。没有才干只有美貌的,只能做花瓶。”
“梅襄,你是不是投胎时忘记喝孟婆汤了?”
三人说着已经走出村庄,继续走向村北的小河。
梅襄看着林深认真的神色,恶作剧心起:“如果我说是呢?”
林深没有害怕,反倒问梅襄:“那你有没有见过鬼?”
“当然见过啦!”
“你有没有见过一对夫妻,男的是汉人,女的是胡人,和我有点像。”
梅襄不忍再逗林深:“没有,师兄,对不起,我刚才骗你的,我没见过鬼。”
林深没有生梅襄的气,只是有些失落:“我倒希望有呢。”这样还能有点爹娘的消息,而不是,人死如灯灭,一切灰飞烟散。
梅襄想起从林大夫那里听来的林深的身世:林深的老家在敕勒川附近,在他六岁多时,父母妹妹皆死于天花,林深当时在姥姥家小住,躲过一劫。可不久又有马贼袭击姥姥家的村落,他再次失去了亲人,躲藏在柴垛下,侥幸逃过一命,谁知又碰上人贩子,被带来中原。那群人贩子抓了不少小孩子,好好的孩子,弄瞎的弄瞎,弄瘸的弄瘸,弄哑的弄哑,然后把这些孩子放在街头,让他们乞讨。本来他们也打算把林深弄残的,有个人贩子却说林深长得不错,卖给大户人家做娈童,应该更值钱,所以林深躲过了变残疾的命运。后来林深趁他们疏忽,逃了,躲在一片蒲苇丛中,一动不动,人贩子找了好几圈没找到。等林深被采蒲黄的林大夫发现时,人已经被水泡皱了,奄奄一息,如果林大夫再晚点儿发现他,可能他也要随爹娘去了。而那伙人贩子,后来被官府的人抓到,因犯了采生折割的罪,被凌迟处死。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可怜那些被弄残的孩子,再也做不回正常人。
这次对话有些沉重,二人沉默不语,只有尚不懂事的林诚丝毫未影响到心情,在雪地里来回地奔跑,踩得积雪咔咔咔咔作响。
三人来到小河边,这里到处也都是雪,河面上雪比较少,能看到河水已经结冰。林诚想踩上去,林深和梅襄把他拉住,这要万一冰破掉进河里,不淹死也得冻死。
树下的积雪盖住了枯草,到处一片白茫茫,但在树下背风处,梅襄好像看到了一点绿色,梅襄扒开那里的积雪和枯草,真的还有绿色,还有小小的野草躲在枯草下慢慢生长。枯草仿佛给这些小野草搭了一层薄被,隔离了北风与严寒。隔离,隔离,隔离病房,是啊,隔离!梅襄有些惭愧,作为一个内科医生,她传染病接触的少,又被鼠疫吓破了胆,当初温病学和传染病学课上学的很多东西竟然都没想起,只顾着惊慌失措了,这会儿才又想起。梅襄想起老师的话,预防传染病,最重要的是什么?切断传染源,做好隔离!
梅襄敲敲自己的脑袋,去努力回想当初所学的知识:传染病,有什么特点来着?有病原体,有传染性和流行性,感染后常有免疫性。有些传染病还有季节性或地方性。传染病的传播和流行必须具备3个环节,传染源、传播途径和易感人群。那么鼠疫的传染源是什么,感染了鼠疫杆菌的老鼠以及野兔、土拨鼠什么的啮齿类动物,还有感染了肺鼠疫的人。传播途径呢?老鼠身上的跳蚤,即鼠蚤,鼠蚤咬人;感染了肺鼠疫病人的呼吸道飞沫,还有?还有接触传播,健康人如果皮肤黏膜有破损,又与鼠疫病人的血、痰或老鼠的血、肉接触,也会感染。至于易感人群,鼠疫像新冠一样,普遍易感,所有人都是易感人群。
传染病的预防是什么?是以切断主要传播环节为主导的综合措施。那么在这个时代,针对鼠疫,可以怎样预防?首先,针对传染源,防止鼠灾泛滥。鼠灾又是怎样泛滥的?这个梅襄真不知道,得去问问那个会侃大山的二柱子,问他草原那边是什么情况。然后减少人和老鼠的接触,切断人鼠这一条传播途径。平时人和老鼠接触得并不多,农村家里多养猫,猫会吃老鼠,狗也会抓老鼠,因此村里老鼠不多,田里老鼠反倒多一些,所以平时也不会闹鼠疫。如果是灾荒之年呢?灾荒之年好像听说过有人会去挖老鼠洞,吃老鼠肉,也吃老鼠洞里的粮食,那么这个过程就比较容易被鼠蚤咬到,或者破损的皮肤沾到老鼠的血肉,从而染上鼠疫。但是古代的中原,天灾兵祸并不少,明代之前有没有闹过鼠疫?不知道,梅襄没有印象,只记得历史书和中医古代史中说的都是某某时有大疫,死者过半、十室九空什么的,但具体什么瘟疫不清楚。这一刻,她很痛恨自己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的学习态度。这条路想不通,又没有手机可现查,那就不想了,想想饥荒这个大课题吧。这个时代,民生已经比较艰难,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好说,旱了涝了冰冻了,都太容易出现饥荒,赋税重,农民交完粮税,家中余粮所剩无几,抗风险能力很差。这个不好解决,很不好解决,梅襄不是农业大学的,对改善粮食品种、提高粮食产量一窍不通,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推行红薯种植。红薯耐旱,产量高,除了不耐涝,吃多了反酸,倒不失为救荒的好粮食。可推广红薯种植,这个短期内恐怕成效也不大,红薯种不多,也不知有多少人愿意尝试。哎,能做多少算多少吧。粮食问题,还是得想办法解决,没粮吃更麻烦。
然后是易感人群,鼠疫人群普遍易感,只能尽量隔离患病的人,把他们隔离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由专人照顾,与他们接触的需要注意不要被他们的痰、血污染到,口鼻,安全起见,最好也要罩起来。鼠疫杆菌是细菌,不是病毒,一般的棉纱口罩能凑合着用,还好不是病毒!病人的排泄物、用过的垃圾都要集中处理,避免污染水源,这个时代消毒剂有什么?漂白粉肯定没有,那就用生石灰吧。至于尸体,鼠疫杆菌好像不怕冷,伍连德去东北抗击鼠疫时,就是在过年前,那么就要火化尸体,彻底焚毁病菌,以免再传染。至于治疗,这个时代没有链霉素,没有四环素,自己一个搞医的,也不会搞抗生素,只能依靠中医药。按病人表现,到时候用卫气营血辨证和三焦辨证看着去开药吧,谁让自己没用呢,只懂点医,其他基本都不会,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处处掣肘。
但这么想了一圈下来,至少也能做不少事,梅襄的心里没那么慌了。上述措施该怎么施行,还得慢慢想办法,她现在是一个九岁的毛孩子,说话没有信服力,得求助于林大夫。可是如何让林大夫相信她,不把她当个有精神病的小疯子,还需要点技巧,笨嘴拙舌的梅襄,想到这里,又有点头疼。
正头疼着,面前突然出现一双大眼睛,把梅襄吓了一跳,一个没蹲稳,摔倒在雪地里。
林深忙去拉梅襄:“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走神?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
林诚在林深旁边也一脸莫名其妙,手里吊着一个草编的兜兜,网着一个雪球,来回地晃荡着玩。
梅襄顺着林深的力道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雪:“太冷了,咱们回去吧。”说完便往回走。
林深拉着林诚在后面跟上:“喂,梅襄,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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