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襄听着他们交谈,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与他们,似乎是不同时空的人,至少隔了四五百年。嗯,为什么是四五百年?梅襄不知道脑海中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但好像就该是这么个结论,于是便继续分析,就算中原官话变化不太大,但也不至于隔了几百年几百里却语言沟通无障碍吧?印象中,在中原好像隔两三百地,口音、词汇也会有所不同,有点互相听不太懂。那么,这里还是大明朝的中原之地吗?
当梅襄坐得腿麻屁股也疼时,他们终于走到了隐藏在树林中的村庄——林家庄。这个村大多数人姓林,还有几户杂姓人家,有的人家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从土房子的窗户里透出一点点光亮,有的则没有,房子里黑乎乎的,不,应该说到处都黑乎乎的,梅襄还听到有人在黑灯瞎火中吃饭的声音。
林大夫家在村东头的中间位置,十字路口的一边。房子里透出一点点光亮,林大夫推开木门,有只看不清颜色的狗跑过来冲梅襄叫,林大夫呵斥了两声,那只狗夹着尾巴消失在黑暗里。穿过大大的院子,光总算亮了一些,梅襄看到正屋的木桌上点着一盏小油灯,油灯光亮有限,也就只能看清楚桌子那么大一片地方,只见林大娘正在往桌子上端饭菜。晚上的饭菜和中午差不多,就菜糊糊中多了几颗黄豆。大家洗过手脸坐在桌边后,梅襄算是正式认识了林大夫家的所有人:约模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林奶奶,林大夫、林大娘,十岁大、面容清秀的林家大姑娘——林萱,三岁多、可可爱爱的林家小弟——林诚,然后是十岁的林深。林萱比林萱生日早,所以林萱是姐姐。一家子,都是一身短衫衣裤,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新旧,只能分得出颜色深浅。
梅襄也做了个自我介绍:她叫梅襄,襄阳的襄,今年九岁,父母双亡。虽然是男孩,但父母怕养不活,从小打扮成女孩养的,前段时间母亲为了安全,才又把她打扮回男孩——梅襄隐瞒了自己的性别,逃荒的路上,她见到过小脚的女人,还有十几岁的孕妇,她不想裹脚,也不想十几岁就嫁人,虽然她现在才九岁,但她的灵魂是个成年人,眼光自然会长远一些,先当男孩子过着吧,以后瞒不住了再说。
林大夫又将自己的打算向老母亲说了一遍,林奶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如今这年成,村里恐怕也没人愿意收养他。但这么小的孩子,让他追他那些逃荒的乡亲也追不上,追上也不好安置。但就这么不管,这孩子恐怕也活不成,我良心过不去。我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少吃一口没什么。再说,儿子媳妇都孝顺,孙子孙女也懂事,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一席话,说得梅襄羞愧难当,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努力求活的行为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不但没意义,还要连累一个善良的老人为自己挨饿。
林大夫羞愧得低下头去:“娘,哪能少了您的吃的!都怪儿子无能,学艺不精,没能好好继承爹的衣钵,不然也能多攒点家底。”
林奶奶却好像没听到,看着梅襄,梅襄与林奶奶对视,仿佛从那混浊的双眼中看到一丝悲伤。只听林奶奶继续说道:“儿啊,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像你那个可怜的凤丫。也许是凤丫借他与你们续未了的缘份来了。”
这番话说下来,梅襄明显感觉到气氛凝重起来,除了还不懂事的小娃儿林诚,其他人眼睛都泛着点光。后来梅襄才知道,凤丫是林家的二女儿,前几年掉河里淹死了。
林奶奶又开口道:“你们也别这样,情况也没那么遭,你看这天,最近肯定有雨,没准旱情就缓解了呢?没准明年春天的麦子能丰收呢?我们熬一下也许就熬过去了。我老太婆,活了五十多年,多少旱年涝年都遇到过,这不也熬过来吗?”
林奶奶的这席话,又说得大家开心起来,仿佛旱情明天就能缓解了。
林大夫要去村长那开会,临走前,林奶奶和林大娘都交待他,等下别说咱们家愿意收养,让村里那些人出点粮食再松口,咱们平时帮助那么多人,该他们还点人情了。林大夫点点头出门了。
这边林大娘将锅刷干净,刷锅水盛好去给牛饮。林萱便又往锅里添些水,林深烧火,完了又弄了大木盆,倒上热水,要给梅襄洗澡——太脏了,看得人难受。梅襄坚持自己洗,撒谎说自己太脏了,不好意思给他们看,她觉得丢人。他们也没跟梅襄坚持,让她自己去洗了,林奶奶给梅襄拿了套打着补丁的粗布浅色青衣,挺干净,是林深穿小的,本来打算留给林诚的。
梅襄就着小油灯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个遍,洗完水都快黑了。林深的衣服梅襄穿上有点大,但也比那身破烂衣服舒服。
待梅襄收拾干净出来,林大娘已经给牛添好草料,林奶奶他们把水倒了,林大夫也开完会回来了:村里每户出半斤杂粮,以后梅襄由林大夫家养。
这结果和林大娘、林奶奶预计的差不多,众人也没意见。
然后给梅襄安排住处,家里房间有限,林诚跟着林大夫夫妻住西厢房,林萱、林深跟着林奶奶住东厢房,还剩厨房、医馆和牛棚,厨房一边是灶台,另一边是粮仓,住不了人,也不可能让梅襄住牛棚,而医馆里也没什么空余地方,最重要,没有床。于是,梅襄也和奶奶住,因为,奶奶的床大,可以横着睡,再过几个月就冬天了,人多挤一块也暖和。
梅襄没意见,有床睡,管它什么床,总比睡草堆强。林深拉拉梅襄的衣袖,有点嫌弃:“你有没有虱子?”
虱子?那么恶心的东西!梅襄忙让林萱和林大娘帮自己看看头上有没有,她这两天忙着裹腹,还真没注意头发痒不痒,身上有没有虱子。
林大娘和林萱就着油灯仔细扒了扒梅襄的头发,没有,虮子(虱子的卵)也没有。梅襄长舒一口气。林深也舒了口气。
夜已深,一家人赶紧吹灯睡觉,明天还要继续干农活。
林奶奶又点了一盏小油灯,带着三个孩子去东厢房。说是东厢房,其实也就是一个布帘将房子东面的房间与客厅搁开,没有墙和门。昏暗的灯光下,梅襄隐约看到一辆纺车,纺车后有一个小马扎,马扎上放着一个方筐,筐里放着像油条似的白色棉条。东面有一个柜子,柜子北面是一张挂着蚊帐的大床,掀开蚊帐,角落里隐约看到一床薄被。
林奶奶看着几人把鞋脱了爬到床上,便把灯放到床脚根吹了。众人盖上薄被睡觉,林萱在最西,然后是林奶奶,再是林深,最东边是梅襄。都累了一天,林奶奶就问了句都盖好了没,便都没人说话,睡着了。
梅襄是在鸡叫声中醒来的,不知谁家的大公鸡,一声鸣叫,全村的公鸡都跟着打起鸣来,让人想不醒都不行。
梅襄睁开眼睛,天刚蒙蒙亮,扭头看到林萱和林深一人抱着林奶奶一只胳膊,亲亲热热地睡在一起,自己刚孤零零睡在一角。这对比,有点鲜明!鸡叫后他们也都醒了,揉揉眼睛爬起来,开始一天的劳作,因为现在是秋收时分,农忙季节。
林奶奶去洗脸,用青盐擦牙、漱口,完了去做饭。与此同时,林大娘已经去喂牛,林萱去喂猪,林深去喂羊、开鸡舍,林大夫去挑水,每个人都有活干,连鸡和狗都出来了,鸡去地上刨虫子,狗在院子里巡视,除了梅襄和林诚两个闲着。林奶奶便让梅襄带着林诚玩,三岁的孩子,正是爱跑爱动又不懂事的年纪,很容易磕着碰着。然后林奶奶去做饭,其他人忙完手头的活轮流去洗漱,完了就带着农具出门了,林大夫期间还把独轮车修好了。梅襄在洗脸时,借着水中的倒影总算看到了自己的长相,这张脸,眉眼像梅父多一些,而梅父的长相,和林大夫是一挂的,不同的是梅襄双眼皮,林大夫单眼皮。也难怪林奶奶说梅襄有点像她那意外夭折的孙女儿了。然后梅襄去看着到处乱跑的林诚,借着越来越亮的天光,这才看清林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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