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云归彩（柒）

姜丞相这段时间喜出望外，上朝时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因为考虑着于瑾无父无母，在京中尚未完全立足，因此婚事基本都是左相府在紧锣密鼓的承办。

京中百姓对这门婚事也多有关注，毕竟丞相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女，于瑾即将迎娶相府千金，本身也颇得丞相赏识，姜相基本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了。

这几日，养心殿内的气氛倒是有些非同寻常。

久宁四公主这些日子日日在殿里蹭皇帝的茶喝，皇帝忙着处理国务，便也由着她去。

皇帝清楚自己的女儿听闻于瑾要娶别人，心里不太松快，但是也不知如何开口劝慰自己的孩子，只能给出一个承诺：“若你日后遇到心动的儿郎无论他身世地位如何，朕都不会阻拦。”

养心殿的茶喝了一阵子，她也慢慢释怀了，在皇帝不那么忙的时候，甚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其实，生在这皇城里，谁又是事事顺心的呢？在其位，行其道，谋其职，哪能什么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发展？”皇帝抬了抬眼皮子，示意旁边的小太监替四公主把杯里的茶续上，“朕贵为天子，许多事情也会力不从心。”

“其实你也不必对未能嫁给中意之人而介怀，你现在还小，朕也给了你承诺，让你以后和心爱之人厮守……”皇帝一面继续批阅奏折，一面继续喋喋不休，“这是作为世家、皇族的人可遇不可求的福分。”

久宁的心思不在茶上，小太监替她续了茶以后，她也不急着喝，懒洋洋地提着茶盏的盖子拨着漂浮的茶叶。

“不过朕倒是好奇，朕看得出来这于瑾心有所属，不愿娶不爱之人，但是为何后面倒是改变了主意。”

“不爱之人？”

久宁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间，随后恢复如常，漫不经心地继续。

皇帝略微回忆了一下，似乎并不记得姜丞相的千金什么时候和于瑾有过接触，于瑾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他对四公主的反问有点疑惑。

“谁说的清呢？”

沉默了一会，她开口道，思绪却不知飞向了何处。

是啊，谁能说得清呢……

于瑾与那姜相千金成婚那日，姜小姐十里红妆，轿子从相府离开，一路被脚夫抬到于瑾的府邸处，不知有多少百姓夹道围观。

惊羡郎才女貌者有，对于瑾“高攀”此举嗤之以鼻者有，借着这婚事高谈阔论地揣测相府与于瑾的秘辛者有，压低声音悄悄窥探朝中局势者亦有……

于瑾骑在高头大马上，浑身上说不出的不自在。他向来不喜被众人关注，如今所娶之人非多念，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惆怅。

分心之时，路边的群众对他的各种议论自然而然被他听了许多。

大多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也有许多人称赞他年轻有为。

众人所说如何，他已不在意了。按着王裕的嘱咐和左相的指点，他圆滑地完成了诸多礼节，因为有点担心行差踏错小心翼翼，但是还是忍不住分心。

他无亲人，独自在这朝野当一微末小官，如今娶左相千金，说是“高攀”的确不过分。

一整日繁文缛节的流程走完以后，于瑾最终被推入了洞房。

许是怕礼数不够，他不敢推辞别人，今日被灌了不少酒，进了房门以后，还是有点神志不清。

倚在门框上，他终于慢慢看清了那个端坐在床沿的女子，一袭嫁衣华贵又美丽，金丝绣的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出于紧张，手里攥着一张帕子，也微微握着自己裙子的布料。

房间里的烛火一跳一跳的，他忍着醉意，撑着身体走到桌旁，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下去，又站了一会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抬头看了看她。

今夜过后，她就是他的妻。从此，他便是左相的女婿，无论是自己在京城安身立命还是在朝廷施展抱负，都会顺遂许多。

没有很高兴，此时的于瑾，甚至感到一种无奈的苍凉感。或许她嫁给他是很悲哀的一件事，他的地位不如她，心里也装着别人。

他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拿了桌子上的玉如意去挑开新娘的盖头。

红色的盖头被揭开，端坐的女子抬起眼睑与他对视，时间似乎在那一刻停滞了。

……

他真的醉的不轻，居然会把新娘也看成她的模样。

正要自嘲地笑一笑，对方却主动开口：“原来是你，于公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不由得浑身微微一颤，揉了揉眼睛，他再次打量了面前的人，正是他这段时日魂牵梦萦、思而不得爱而不见的姜小姐。

姜岳丞相，姜小姐……他怎么就没想到那一层呢？

长久积压在心头的酸涩感被一扫而空，于瑾难得地笑出声。

原来她是姜丞相的女儿，是他的妻。

“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不太好意思地开口了，之前她一直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而自己答应婚事以后也无心里去关心，自然没有向姜丞相问过这些。

“姜云，”她开口道，“云彩的云。”

真好听的名字，他心里暗叹，但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最后反而是姜云主动再和他说话。

“我没想到，爹爹替我物色的夫婿竟是你。”随后补充道，“爹爹大抵也没信心让你点头同意，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我到底是谁。”

姜云轻声细语地说着，一言一行里面依旧满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但是嗓音里晕染着藏不住的喜悦。

于瑾手里拿着玉如意和红盖头，手足无措地不知道往哪放。姜云轻笑一声，替他取过手上的物什，又去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他。

他愣了几秒方才想起来接过酒杯，同她喝完交杯酒：“于某大概是欣喜过度，不知如何行事，让你见笑了。”

她听到这几句文绉绉的话，没忍住又笑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习惯性地用昔日的方式和她说话。

应该改口了，他张口想喊一下她，但是因为难以开口而脸红到了脖子根，憋了半天才小声试探了一句：“夫人？”

他明明读过很多诗书，此时什么好听的话也说不出来，但是眼神里满满都情意，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上次分别时，还是熟络但是并不亲近的知心，两个人一时间都没办法适应身份上的变化。

于瑾从姜云流转的秋波里大致推断出来：她应该也是高兴自己可以嫁给他的。

这就够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失去了她，但是兜兜转转到最后，居然还是娶到了她。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彼姝者子，在我室兮。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

于瑾与姜云在旧年的年底成婚，那时朝廷百官皆已告假，因此他也有了许多时间和她在一起。

两人一开始时话甚少，但是相处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适应，很快变得更加无话不谈。

新年那日，他和她一同回去相府向丞相拜年。

姜左相原先看于瑾对婚事兴致恹恹，以为他们可能不会幸福，直到两个人如今都是脸上都是挂着笑地回来探望，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

原先打算嘱咐他们的话，现在看来也无必要说了。

为官多年，他很久没有如这般这样轻松了。

年关开始的大雪，一直纷纷扬扬地下到上元节。

上元节那日傍晚，姜云正轻轻踩着院中小径边缘雪白的积雪时，于瑾走进院中，支支吾吾一会，提出想和她再去看看花灯。

灯市上一如往年，鱼龙灯昼，火树银花，好不热闹。

去年那对对联送花灯的小贩，今年换了一个花样，依旧不是猜灯谜。

大家聚集在他的摊位前，于瑾同姜云拨开人群往前凑了凑，发现今年换成了飞花令。

京城内不乏才子，因此许多围观者都跃跃欲试。

“那个花灯你喜欢吗？”他转头看了看他，“喜欢的话，我替你赢过来？”

姜云掩着口轻声笑道：“怎么，昔日用这个花灯同我搭话，如今还想用以前的那个法子？”

于瑾没有回答它，直接去参加了那飞花令。

飞花对决，你来我往，珠玉之词频频有出，引来观众们以阵阵喝彩。

于瑾最终提着一盏新的花灯回来了，兴冲冲地把手里的灯呈给她，高兴得像个孩子。

去年观摩了对对联观众，有人认出了于瑾。昔日那孑然一身的白衣书生，身旁如今站着那时差点夺了魁首的佳人，霎时得了无数人的艳羡与祝福。

曲水河边，相比往年也是热闹不减，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来曾经一起在这里放花灯的回忆。

“我记得那时问你在河灯上写了什么愿望，你同我说你一介籍籍无名的小官，愿望不足挂齿。”

姜云注视着那满河的荧荧微光，恍惚间似乎可以看到自己以前放过的那盏小小河灯。

“那时写了三个愿望，如今河灯上的愿望已实现一个，你要不猜猜是什么？”

不用猜她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说完这句话，于瑾自己反而又有些脸红了。

“那今年我们还放不放河灯？”

“当然要放！”姜云主动牵起他的手往小贩处走去，“今年你可要多许几个愿望，指不定哪天就再次灵验了呢？”

不多久，又有两盏小小的河灯顺着水流向前流去，汇入了河中大片的美好愿景中。

于瑾想着，若是每年都可以如现在这般才好，所愿都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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