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瑾没有想到,姜小姐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他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是赞同,还是反对?
他有些担心,若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正在他左右为难之时,姜小姐反而浅浅一笑,先开口了:“于公子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也无妨,是我问得有些唐突了,还请见谅。”
他松了一口气。不过,姜小姐对于朝堂的了解倒是超乎他的想象。
不过,从那晚御花园一会,以及灯会上的谈话,都可以看得出来,她和别的大家闺秀不一样。
姜小姐她不仅仅关注天下大事、而且对于这些事情,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也有着异于常人的眼界。
他其实很希望,可以和她有一次交心的交谈。
但是,可能他首先需要和她搞好关系,毕竟没有人会和陌生人倾吐自己的看法,尤其是一个闺阁小姐。
“我倒是觉得,那奏折的内容,与姜小姐的看法,颇有相似之处。”尽管姜小姐给了他台阶下,但是他思忖片刻后,还是回答了。
的确很相似,毕竟他是受了她的启发才写出来那封奏折。
姜小姐那么聪明,会不会早就猜到了是他上书的?
“一点拙见,岂敢高攀他人珠玉之词。”姜小姐欠欠身,谦虚道,“家中还有事,先告辞了。”
“姜小姐若是不介意,于某还想再向姜小姐求教几番。”他开口挽留。
她的脚步微微顿了顿,颔首:“只要公子不嫌弃即可。”
这算是同意了吧?
烨国对于女子的约束远远不如前朝那般苛刻,故于瑾时常于茶楼中会见姜小姐,与她探讨问题。
他发现,姜小姐不仅对于朝政有见解,其它方面也很精通。
他好奇,是什么样的父亲,可以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女儿。他身为状元,与她聊四书五经、儒家经典,完全没有隔阂,甚至惊叹于她新颖的观点。
他和姜小姐,见面愈发频繁了。
但是,她对他,似乎一直是不冷不热,保持着矜持。
一季轮转,于瑾侧耳听着御花园里大老远传来响亮的蝉鸣,感叹自己来到京城为官,不知不觉已经一年有余。
他在养心殿门口等小太监通报的时候,不禁疑惑起皇帝为什么单独叫他谈话。
自从那日上书,皇帝对他很是赏识,提拔了他的职位,在早朝时偶尔也会问他的意见。
但是,重视程度还远远不够直接这样将他叫来养心殿。
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传户部侍郎于瑾!”他拾级而上。
殿内,一股安神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但是椅子上端坐的那人还在按揉着太阳穴,头痛状。
他恭恭敬敬要跪拜,皇帝抢先一步开口:“免礼,于爱卿请坐。”
一旁的宫女将他引到侧旁的椅子出入,奉上一杯茶,热度刚刚好。
是质量上乘的御用茶叶煎煮出来的茶,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
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端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缓缓开口:“于爱卿为官已有一年,朕突然想起来,似乎还没有问过你的家人。”
于瑾一愣,问这些干嘛?
他老老实实回答道:“微臣幼年失孤,母亲也于四年前去世,其余无家世宗亲。”
守孝结束,他才来京城考试。本就无依无靠的人,在哪安家都一样。
茕茕独立,形影相吊,说的就是他吧。他这几年,也就只剩下王裕这个同窗了。
皇帝唏嘘叹道:“是朕的疏忽了。”
“微臣不敢。”
那人继续呷茶水,于瑾却百思不得其解。
“双亲在时,婚姻大事,应当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帝仔细斟酌着语言,“于爱卿孤身一人,不知有何打算?”
原来是在探问关于他的婚事?
“微臣名微祚薄,尚未考虑过。”他虽然已经到了弱冠之年,但是因为父母皆已去世,在异乡为官也无亲属可以倚靠,而且事业尚未有成,着实没有想过这些。
“不如,朕给你安排一门亲事,如何?”皇帝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着。
于瑾手里捏着一把汗。
“久宁公主乃我大烨四公主,今年恰好及笄,才貌俱佳,朕觉得和于爱卿很是相配,”那人特地在“相配”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四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如今要赐婚给他,可见皇帝对他是十分认可了。
可是他突然间很彷徨。
可能是因为自己终究没有逃过被人摆布拉拢的命运。
也可能……有一个他说不上来的理由。
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在桌前:“皇上,恕微臣不能领命。”
他用了“领命”一个词。
皇帝赐婚,对他来说,真的是“命”,或是命令,或是命运……总之,他不愿。
他的头磕在青石之上,脑海中浮现了另一个人的脸。
那人眉眼弯弯,笑得矜持。
那人和他一起对对联、放花灯。
那人三言两语便可以让他豁然开朗……
嘭!
皇帝将手中的玉玺重重地敲在桌上,怒目圆睁,声音中透着无限的威严:“你可知你这是抗旨不尊?”
“臣知罪。”
臣知罪,但是恕臣依然选择抗旨。
殿内经验丰富的大宫女大太监们此时都有些微微的颤抖,而于瑾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
“哎……”
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面前的青年已然抗旨,他完全可以用自己帝王的权威胁迫他,但是他却有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作为一个帝王,这种感觉他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殿内跪着的那人,背脊笔直又高贵,仿佛没有任何淫威能将它压弯。皇帝清楚,他是不会轻易屈服的。
毕竟他在一众朝臣几个月的施压与排挤下,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坚持。
皇帝的面色舒缓下来:“那,于爱卿可否给朕一个抗旨不遵的理由?”
他很好奇,这件事情上,这个人的坚持是什么。
于瑾盯着眼前的青石地板,余光隐隐约约还可以瞥见皇帝的袍角,感觉有些彷徨。
没有理由,只是不愿意而已。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一生在官场混迹,无心嫁娶,自然不会在意日后的枕边人是谁。
现在,他却有些介意了。
短短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飞掠过无数的片段,但是都是关于他与那个姜姓小姐的点点滴滴。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没有留恋过花丛,但是如今他发现自己的“无心”,已经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了。
“臣……”他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那些有关家国大义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除了这些,他说什么?儿女私情么?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继续:“罢了,于爱卿若是不愿说,朕也不会为难。”
帝王最擅长的便是洞察人心,他心里猜出来了七七八八。
要处理的国事还很多,他没有时间再去追问公主赐婚的事情了。
“退下罢。”
于瑾叩谢后,起身走出了大殿,步伐稳健,没有丝毫慌乱,仿佛刚刚君臣之间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一样。
待到那人走远,一直躲在屏风后的女子才款款走出来。
“你也听见了,他不愿。”皇帝没有放下手中的公务。
“为什么?”女子一身华冠丽服,眼角染上了淡淡的红。
“你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皇帝很耐心地说道。
四公主咬咬唇,她当然清楚。那晚元夕灯会,她亲眼见证了他的惊才绝艳,正暗自欢喜的时候,他却提着灯将它送给另一个姑娘。
她微服出宫,来到他常常光顾的茶馆,也总能看见他同那个女子品茗谈心。
“很多事情,哪怕朕作为帝王,也左右不了。”皇帝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继续拿过下一份奏折开始批阅,“作为君主,最怕的是与自己的股肱大臣离心,朕不会给自己添这个风险。”
有时候,拉拢大臣,可以靠结亲,但是对于瑾这种人来说,强行达成表面上的君臣同心,只会湮灭他们的才华与锋芒。
四公主捏捏裙角,行礼以后无声离开了大殿。
皇帝此时却在琢磨一个问题。
这次的郡守一案,还是有大小官员对此颇有微词,而且处理结果与国法稍有背驰,若是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该如何?
一而再再而三如此,法度必会废弛;若是惩戒,又会失去民心,动摇社稷……
另一边,于瑾刚刚走出宫门,便遇到了进宫办事的左相。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候,左相反倒先说话了:“于大人的奏折,字字珠玑,条理清晰,老臣佩服。”
“左相大人谬赞,于某不敢当。”于瑾从容不迫地行礼,谦虚道。
“不知于大人是否方便,我们一同寻处酒楼谈心?”左相很热情地邀请。
左相再次抛出了橄榄枝。
几个月的朝堂对峙,他发现左相在许多方面与自己观点是相同的,而且为人的确刚直不阿。
他很欣赏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
官场上的往来,并不是全部可以用“结党”这个词来形容。
“幸得左相大人抬爱,于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笑着作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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