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裕还没有资格任职,按规定,他和二甲三甲其余进士去翰林院学习了。
于瑾则被授任一个四品官职位,虽说位置不算低,但是却没有什么实权。每日的早朝,他基本只是去听个场,没有什么资格可以说话。
那日,他一级一级数着金銮殿前的石阶往上走的时候,朝臣们的议论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想开口询问询问,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就算知道些什么,也没有能力去改变。
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听听早朝上到底怎么说。
殿内,人人低头沉默不语。感受到周围压抑的气氛,他赶紧走到自己的位子处站好。
......
直到皇帝那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走到龙椅处,掀袍坐下。
众臣齐齐下跪,高呼吾皇万岁。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地上的龙纹毯,大气不敢出一声。
“众爱卿平身。”皇帝庄严地坐在龙椅上,紧抿着唇,似乎在等着下面一众官员说些什么。
众臣又在地上伏了一会,才战战兢兢起身,却又听不见皇帝的下文,不禁又是一身冷汗。
终于,一位胆大的大臣出列:“皇上,臣以为,瑶丘郡守私自开仓放粮一事,虽是为民生考虑,然却事先不上报朝廷,乃是枉顾国法的大不敬之举,应当严惩!”
说话这人是礼部尚书赵玟。
于瑾迅速从赵玟的话中捕捉到了信息,看来今早上朝路上的大臣是对私开粮仓接济灾民起了分歧。
私自开仓放粮是重罪,按照律法,是要被处以死刑的。
他心里有一丝慌乱,作为一个寒门出生的人,他自己的心无疑是偏袒于这位开仓救百姓于水火中的官员的。
可他人微言轻,也不方便发表什么见解,只能继续往下听,期盼有人可以替这位郡守说几句话。
“皇上,臣以为,民生为本,时瑶丘灾情紧急,若是待到朝廷批准,再行开仓,怕是早已饿殍遍野!瑶丘郡守此举虽是忤逆之大罪,然情有可原,且赈济了灾民,不当罚!”
于瑾偷偷抬眼,开口的是队列最前面的一个大臣,哪怕他只能看见一点点背影,也能感觉得到那人的气宇轩昂。
站出来发言的的是左相姜岳。姜丞相的声音中气十足,浑厚又响亮,而且语气极其坚定。
他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有了大理寺卿和左相开头,其余朝臣纷纷开始出列,或是斥责,或是支持,但是纵观全场,多是觉得那郡守此举尽管情有可原,但依然免不了罪责。
国法不可坏。
到最后,只有寥寥几人还在为那郡守辩驳,想要维护公道。特别是姜岳,算得上是舌战群儒。
龙椅上的人一言不发,冷冷地扫视着下面的一众大臣。
终于,他缓缓开口:“此事,朕尚需仔细考虑,再行定夺。”
“众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争论了半天,无果,不过好在龙颜未怒,没有人因为说错话捅了篓子,所有人心下暗暗松了一把劲,如释重负。
朝臣们三三两两散去,于瑾抬头看了一眼左相,却发现姜丞相也在抚须眯眼看着他。
似乎在哪见过,却想不起来了。
抬脚欲走,左相开口喊住了他:“于大人,请留步。”
他脚步顿了顿,转身去给姜岳恭恭敬敬行礼。
姜岳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厚重繁琐的官服丝毫没有压弯于瑾的脊背,尽管初来官场,有些怯弱,但是他从这个人的眼神中看到了难能可贵的磊落与正直。
姜岳欣赏这个气质不俗的年轻人,他开口问道:“不知于大人对瑶丘郡守一事有何看法?”
于瑾其实觉得郡守的行为无可厚非,但是想起早朝上的另一派声音,他原先的观点有些动摇。
法重如山,如果瑶丘郡守不严惩以儆效尤,日后会滋生别的官员罔顾国法、为非作歹、祸乱朝纲。
可是若是惩罚了郡守,以后再有情况紧急的灾情,怕是更不愿意有人开仓救急了,那么受灾的百姓怎么办?
“后生愚昧,还请大人指点。”他现在思绪很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姜岳并不气恼,只是笑了笑:“哈哈哈,无妨,无妨!”
尽管早朝上的辩论不占上风,但是姜丞相依然心情颇好,离去的脚步比平日要轻快不少。
于瑾回府的时候,下面的仆人递来一封拜帖,没有署名,只是让他去醉仙楼一聚。
他一见到那飘逸不羁的字体,便知道是王裕了。
匆匆忙忙脱下官服,他犹豫了一会,还是穿上了以前素净的书生衣服。
到了醉仙楼的时候,刚刚踏进门槛,那店小二就迎了上来,说是等候已久,然后把他引到二楼临窗的一张桌子。
王裕正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倒酒,看见他来了,慵懒地招呼了一下,挥挥手把小二打发出去了。
于瑾看了看他,王裕一身青衣,倒是很符合他的身份,但是衣服上的细节可以说是做足了功夫,暗纹的刺绣精致又低调。
他到桌旁坐下,也不客气,拿了碗就开始倒酒,倒了慢慢一大碗,仰头一饮而尽。
他以前极少喝酒的。
“怎么,最近不顺利?”王裕从盘子里捏了几粒花生米放在嘴里细细嚼着。
于瑾没有搭理他,只是又倒了一碗酒,闷声喝了。他喝得很干净很文雅,没有一滴酒水滴出来。
“说说吧,受了什么憋屈。”
“憋屈倒是没有,就是觉得疑惑。”他长叹一声,怅然说道。
“可是关于瑶丘太守赈灾一事?”王裕虽说在翰林院学习,但是对于朝中大事,消息很是灵通。
“我原本以为,郡守无过不当罚,但是细细思索,又感觉是开了扰乱法度的先例,只怕被有心之人利用。”他的手指无力地敲着桌子,说的话显得前言不搭后语。
“那,其余朝臣没有同你交流看法?”王裕对官场往来的洞察力很强。
与其说是交流看法,更像是让他表个态,是不是愿意加入他们的阵营。
有心加入的,便给出一个与他们契合的想法,无心的,便委婉地表达一下异议。
于瑾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眸光沉了沉:“左相大人倒是问了我一句,其余的没有。”
他那会光顾着思考郡守功过的问题了,根本没有察觉到姜丞相的深意。
王裕感觉自己有点被花生米噎着了,抓过酒碗灌了两口酒顺顺气:“看样子,你是没给人家什么回答了。”
说白了,左相有意拉拢拉拢他,没想到这人榆木脑袋,让人家在他这里吃了一个瘪。
于瑾微微点点头,目光渐渐迷离,他回忆了一番后,说道:“但是左相大人的意思,大概他是站在郡守这边的。”
王裕只是将手里的花生粒搓捻着,直到那红色的皮被搓得脱落下来:“左相大人刚正不阿,清廉公正,你可以倚靠。”
和于瑾不一样,他自幼生在官宦之家,但是不愿意一事无成,所以选择了读书致仕这条路。对于站队这种事情,从小受到家庭的耳濡目染,他并不反感。
不仅不反感,他很清楚地知道,出入官场,有个身居高位的人提拔赏识是至关重要的。
他很清楚于瑾的书生傲气,阿谀奉承这种事情,他知道他的同窗做不出来,只能尽量给他指一条他更能接受的路来。
“不过他这些年因为太过刚直,在朝中树敌颇多。”他思考了一会,补充说。
虽然不接触朝堂,但是他对这些事情比于瑾要敏锐许多。
“来京城之前,我本想指依靠自己成就功业,只是在朝堂籍籍无名数月,怕是皇上连我长什么样都没记住。”他看起来有些失落,几个月前初来乍到时的锐气与傲气被锉去不少。
无人赏识,他如何经天纬地?
可是想要有人赏识,似乎免不了要站队,要结党。
他是很头疼结党的,以往读的书都告诉他,他不可以这样做。
他不知道如何选择。
王裕这次没开口劝他,他吃了那些花生米,又仔仔细细把花生皮都捻成粉末。
两个人临窗而坐,几乎一言不发。
于瑾从醉仙楼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有些不稳。
他第一次喝那么多酒,如今酒劲上来,他招架不住,头晕目眩的。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街上走着,他迷迷糊糊到了一处茶楼。
茶客满座,侧耳细听,似乎可以听到戏子唱台的曲儿幽幽从里面传出来。
不如进去喝几杯茶醒醒酒,反正他只一闲散小官,没有什么公务要处理。
他努力醒醒神,尽量使自己脚步平稳、仪态得体地走进去。
茶博士看见进来的白衣人脚下连个直线都走得够呛,再一瞧脸色,醉醺醺地红,心下了然,扶着他入座,沏了几壶醒酒的茶上来。
于瑾强撑着听了几段戏文,那曲儿是用的上京的方言唱的,他对此尚未完全熟悉,听得云里雾里。
就如同他在这里为官,一无所知,无所适从,他苦涩一笑。
喝了茶,掏出银子准备付账走人的时候,却见旁边一张桌子上,坐着一华服女子。
他呼吸一滞,默默地把摸出来的银子又放回腰包里。
那个女子面容姣好,端坐在那里,很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表演,正是他几月前在琼林宴遇到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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