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暴雨总是来也匆匆,方才还烈日炎炎的天空转眼间便乌云密布,一阵呼啸的狂风夹杂着几声闷雷,淅淅沥沥的雨便接踵而至。
雨点噼哩啪啦地打在湖面上,珠玉四溅,荷花莲叶在雨中左右颤动着。
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脚步匆匆,跑入湖边的凉亭避雨。
他收拾了一下被雨淋湿的行李,惆怅地看着亭外的雨幕,想着雨这般大,怕是不能继续赶路了。
他感觉颇有些沮丧,因这连绵的雨,他今日已经耽误了不少行程。若是再这样耽误下去,怕是连秋闱都要赶不及参加了。
他焦急地在亭中来回踱步。
雨水的洗涤使得夏日的燥热散去不少,先前沉闷的空气也逐渐变得清爽起来,湖上开始凉风习习。
他被凉爽的风吹着,微微烦躁的心情慢慢平复,抬眼看了四围的雨景,觉得心旷神怡,之前的不快被一扫而空,反倒不自觉吟出一首诗:“亭外轻雷湖上雨,雨声淅沥碎荷声。”
“好景!好雨!”他叹道。
身后传来一阵爽朗浑厚的笑声。
他转身,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衣着朴素缺气宇轩昂的中年人,正在收着手中的伞。那人身上被淋湿不少,却浑不在意。
“怎么,这雨耽误你赶路,你如何还觉得它好?”他瞥了瞥被书生放在一旁湿漉漉的行囊,笑着问道。
书生不卑不亢转身给那人行了一个礼,开口回答:“小生虽被这雨误了脚程,可是夏雨过后,田中庄稼得到灌溉,秋日的收成便会更好。”
“夏雨于农户来说大有益处,如何不是好雨?”
来人眯了眯眼,微微颔首,对他的回答表示赞许,但是仍旧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若是这雨冲毁堤坝、淹没良田,又当如何?”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年轻人,似在期盼他即将给出的答案。
书生略微思索一会:“如若是决堤毁田,于民生来说百害无一利,只会徒增饿殍......然此非吾等今日所遇之雨。”
“今日之雨,乃是好雨。”书生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从容对答。
“非惟消旱暑,且喜救生民……”那人捋了捋胡须,满意地点头,“然也!然也!”
天色一点点明朗,外面的淅沥声逐渐歇了下去,远山外一抹淡虹清新又雅致。荷叶上含着的雨珠颗颗饱满,盈盈欲坠,折射着太阳光。
书生见天气放晴,俯身重新收拾自己的行囊,然后又恭恭敬敬向那人做了一个揖:“小生尚需赶路,恕不能一同赏雨,还请见谅。”
“若是日后得缘再遇,定再向您求教一番,于某先行告辞。”于瑾将行囊背在背上,跑着离开了。
亭中人看着书生离去的背影,眼神中满是欣喜与赞叹,忍不住又是一阵仰天长笑:“孺子可教!”
秋去春来,四季轮回,转眼间一年的时光飞逝而过,上京城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新科进士的黄榜放出,新科进士一时间成了整个上京城注意力的焦点所在。
于瑾看着这京城的鸟语花香,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感觉,忍不住吟道:“水国寒消春日长,燕莺催促花枝忙。风吹金榜落凡世,三十三人名字香。”
“于瑾,琼林宴快要开始了,你在这里磨蹭什么?”一个青年在御花园一角寻到他,脸上欣喜与焦急并存。
“没什么,只是有些恍惚。”他回头看清了那个青年,正是他自幼的同窗王裕,和他一起被提名进士。
王裕撇了撇嘴,他打量打量于瑾,一身素净的书生打扮,哪里有点新科进士志得意满的样子?
“怎么,你个新科状元,皇上没有赏赐给你一套正红色状元服?”他开口调侃道,“你这一身白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落魄书生呢。”
于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伸手弹了弹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状元服太过招摇,我不喜。”
王裕禁不住笑道:“招摇的是那衣服么?”
招摇的分明是眼前这个才华绝艳的新科状元郎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来到琼林苑,苑内丝竹声声,曲水流觞,奢华又不失典雅。
满座宾客,席上尽是珍馐美酒。
于瑾不动声色地四下扫视一圈。琼林宴中除了被宴请的进士,其余基本上都是些达官贵人,许多世家贵女甚至郡主公主都前来赴宴。
他一进入苑内,诸多或是明晃晃或是暗戳戳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让他有些不自在。
“哎呦,新科状元真的是风光无限啊……”王裕凑到他耳边小声插科打诨道,“你看那些贵人们,巴不得眼珠子都掉到你身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再打什么注意。”
琼林宴不仅是为庆贺新科进士金榜题名而设,朝中权贵甚至皇帝本人都会在这次宴会上拉拢人才、发展势力。
那些家中有适龄待嫁女眷的,也会抓紧这次机会来物色女婿。
许是众人的目光太过炽烈,王裕感觉有些不自在:“我觉得,要不是为了颜面,那些人巴不得直接给你下个蒙汗药,用袋子扛回去……”
“怎么,他们打着我这个状元的主义,就不打你这个进士的主意了?”于瑾挑了挑眉,毫不留情地反击。
王裕余光往周围瞄了几圈,讪讪闭嘴了。
虽说他只是个进士,风头远远比不过状元,但是依然受到诸多关注的。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盘算状元郎,许多官职稍微次一点的权贵,更青睐于普通进士。
那些权贵们时不时瞟他们一眼,而后转过身去交头接耳,或是不吝赞赏,或是评头论足,心里各自把算盘拨地啪啪响。
王裕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有些恼怒,感觉自己有点受到了侮辱。
他很不喜欢这种被指指点点、挑挑捡捡的感觉,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货郎挑子里面卖的新奇玩艺儿。
于瑾察觉了他的情绪变化,轻轻把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有得必有失,看开点。”
成为万众瞩目的进士,失去的代价便是自由。
从他们踏入琼林苑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在被所有的人评估价值,就和商品一样,供人选择、挑剔、评判。
“走,咱们入席吧。”
王裕面上不显,但是很不情愿地入席了,但是只一个人坐在桌上吃菜喝酒,偶尔有来搭话的官员,他只是出于礼貌寒暄几句。
于瑾看见了他这副表现,哭笑不得。他这般敷衍那些朝臣贵族,倘若不小心得罪了人,那十年寒窗苦读算是白费了。
但是他比他的同窗好不到哪去。王裕只是懒得应付,但于瑾他只是一个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对于官场上的往来奉承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偏偏不断有高官重臣、皇亲国戚前来寻话头,他对此感到很吃力,很力不从心。
他也不愿意强颜欢笑去应付。
当初一心苦读想要考取功名,只是为了实现胸中抱负,然而这真正的官场往来,尽是利益相关,他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强撑着周旋几周后,他有些疲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耳朵里全是溢美之词、阿谀之言,他倦了。
酒喝得也多,脑子里昏昏沉沉。
宴会后半场,察觉到权贵们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终于分散走了些,他偷了个空,悄悄离席了。
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居然来到御花园内一汪小小的湖泊,周围假山环绕,树木丛生,凉风习习。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落下,他信步走着,微凉的晚风吹得他微醺的头脑稍稍清醒了点。
他迷惘地盯着湖水出了神。湖面静如明镜,倏而被微风吹起一点褶皱,里面倒映的月亮摇曳成一片碎金。
“看来我终究不习惯名利场的阿谀奉承、勾心斗角。”他惆怅地自言自语。
“又不知如我这般,毫无势力有不会经营的人,能在朝中待多久。”
更别提实现自己的万千理想了。
“不会经营?”假山后传来清脆的“咯咯”的笑声,一大家闺秀模样的华服女子从山石后款款走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官场中人,谁人不是身不由己?”她用手中团扇半遮面,“不过都是权衡利弊中做出取舍罢了。”
女子的话,让于瑾陷入沉思,他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词:“身不由己……权衡利弊……”
“我瞧你在这里独自叹惋,本以为是什么关乎民生的大事,原来只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烦忧。”
小烦忧?
寻找靠山的确对他的仕途大有裨益,可是他根本不愿意这样做。
他一直有一份傲骨在,但是似乎要施展自己的才华,造福天下苍生,他不得不折腰。
况且,找到一个可靠的倚仗谈何容易?稍有行差踏错,日后都可能万劫不复。
“有何叹息的?你们尚可以自己选择,而我呢?”女子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忧愁,“我作为一介女流,连自己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她顿了顿,那书生仍在沉思,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她轻轻谈了一口气,就悄没声息地离开了。
于瑾回神的时候,只看见御花园的假山。
“选择的机会……”
他再次陷入次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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