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随着枪声响起,举国上下陷入了一片水深火热。就算离江北隔了一条长江的杭县也未能幸免,不久战争便延绵至此。
这是一个被战火席卷的夏天。细雨透着丝丝寒意,笼罩着杭县如水般的街巷。古巷垂柳,烟雨蒙蒙笼盖着西湖泛舟,一切却都已支离破碎。镇子上寂静的可怕,仿佛四处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日本人围住镇子的那日,城中有些百姓拖家带口出逃。却不想只要出了这城楼,便即刻被日军击毙。剩余百姓便留在家中不敢出门。
彼时李子衿才头次见过战争的惨烈场景,吓得死死扯着林晚城的衣角,脸色苍白。林晚城无言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本想着趁乱找个偏僻的地方让李子衿躲起来,却不想这日军在城外足足围了七八个时辰都未进去。直到隔天黄昏将至才攻入城门,直逼这座老旧无新的巷子,直直把林晚城的戏园围了个水泄不通。
戏园内,戏班子一众人围在院内,有些不知所措。雨声滴滴答答从屋檐上落下,众人心里无一不仓皇。林晚城正欲去前面探个究竟,却不想从外边进来个中国人。林晚城一愣,三言两语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脸色便暗沉了下来。日军堵到了自己的戏园,要求为他们单独演奏一曲来慰问所有士兵,以示对日军的尊重。若胆敢说一个“不”字,整个镇上家家户户,无一能活着离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眼前的“卖国贼”正毫无波澜的看着自己。林晚城强压下心中泛滥的怒火,竟答应了下来。
待那人出去后,林晚城正欲说些什么,却恰巧看见了李子衿被吓的毫无血色的脸颊,以及戏班子里一些个女娃娃正一脸憔悴的望着自己。心中一阵酸楚涌了上来。
她才这么小,绝不能跟着自己去赴死。
回眸看了一眼后院的围墙,最终叹了口气,将这些个女孩子带到了墙边。“你们快逃吧。”
至少杭县的人都还未走,这些个女孩子若逃了出去,方圆百里内应该总有人家愿意收留的。就算每天粗茶淡饭一点,至少不会饿了肚子。
“师父……”临走前,李子衿依依不舍的拉着林晚城的衣服,语气中的担心和后怕就要溢出来,“我要是走了,您怎么办?”
“师父没事,不用担心师父。”林晚城将她向墙边一推,“你快走吧,逃的远点……”
待李子衿翻墙离开后,林晚城才带着略微颤抖的语气,对戏班子剩下的一众人说道:“我林晚城唱了快半辈子的戏了,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我挂念的。今天这一遭,咱谁都走不了,你们要愿意,就跟我把这戏园子给烧了,要不愿意——”林晚城向那群小姑娘刚刚出去的地方努了努嘴,摆明了立场,“自己滚出去我不拦着您。”
整个内院没有一丝动静。没人反对,也没人逃离。林晚城长舒一口气,不知是解脱还是释然。
如此一来,自己也算是殉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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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是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
戏腔华丽又不失婉转,林晚城的声音宛如娇莺低语,如歌如泣。三尺戏台,五丈红尘,林晚城从一开嗓便知道,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穿上戏服,最后一次唱着这咿咿呀呀的戏腔,最后一次演这曲《牡丹亭》。
眼前鎏光溢彩的幕布让林晚城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台下的一众日军正肆无忌惮的谈笑风生着,一片军绿色让林晚城想起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张佩云。
眼波流转,水袖起落,手中折扇开和似花间蝶。戏一折,宛游龙,台上人不卑不亢,诉尽杜丽娘的悲凄故事。
林晚城知张佩云最喜牡丹亭,但林晚城并不喜欢。他恨极了牡丹亭中南柯一梦,如今的烛火惺忪的惋惜,却不想镜花水月,大梦一场也会在自己身上一般无二。他深爱了七年的军爷,终究在他二十五岁那年永远离开了他,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忘了我吧”
短短四个字,断了他最后的挂念。而如今,林晚城也要永远闭上他那双明亮的眸子了。都说人死后魂魄会来到黄泉路,喝上一碗孟婆汤,忘尽前尘。若世间有挂念之人,想来世再次相遇,便要在忘川河中等待千年。
林晚城想,若真如此,他宁愿受尽千年折磨,也要见张佩云一眼——一眼就好。
两行清泪从林晚城的眼眶中落下——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看谁都多情。落泪之时更是让人心中五味杂陈。
满庭苦,梨园春,终是一曲红绡不知数。戏曲正到了高潮上,骤然火光冲天。整个戏厅被火焰灼烧着,冒着滚滚黑烟。
台下日军被吓了一跳,正欲逃走,却发现门窗早已紧紧锁住。
灯火通明的戏厅映衬着蔓延的火势,远看灰蒙蒙的硝烟的带着一些狰狞,带着浓烟与灼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台上林晚城仍咿咿呀呀的唱着,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要去见他绕过山河,才遇到的温火——那个人间绝色的少年郎。
火势越来越大,山河逐渐寂静,人面模糊,没有尘埃落定,只剩婆娑的树形和杭县上空的点点萤火正叫嚣着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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