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城感到胸口一阵一阵隐隐作痛。一股灼烧感冲击着大脑,眼前骤然变得一片模糊,手中执着的笔“啪嗒”一声滑落在桌案上。
“师父?”李子衿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焦急,扶着林晚城坐下,“您可是病了?”
林晚城揉了揉发昏的眉眼,待那股心悸退去,才揉了揉李子衿的脑袋,柔声安慰着:“师父没事。你怎么在这?你娘身子虚,为何不去好生照顾着?”
“师父,我娘并无大碍,在屋里歇着呢。”李子衿答道,“我熬了药,已经给我娘送过去了。”
林晚城的眉眼柔和下来:“你安生在屋里待着,师父去看看你娘。”
厢房和书房隔了不到半个院子,林晚城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了一阵咳嗽声——和顾元辰当年一般无二。
“柳姨……”林晚城抬手轻轻叩了叩门,里面便传来了有些虚弱的声音:“林老板,我不方便开门。房门没上锁,您进来吧。”
林晚城闻言,将虚掩的房门缓缓推开,看了看床边摆着的黑色液体,微微颌首:“柳姨,把药喝了吧。您要有个好歹,子衿可怎么办。”
柳姨摇了摇头,温声道:“老毛病了,治不好的。”话锋一转,眉间染上了几分忧郁之色,“林老板,有件事情想拜托您。”
林晚城闻言答道:“柳姨您提吧。我尽力去办。”
柳姨面露难色,从床榻的一侧掏出一只钱袋,道:“林老板,您也用不着安慰我,我心里明镜似的,这病是治不好了。这是我大半辈子的积蓄,子衿尚未成年,您先帮我存着,待日后再替我交给子衿,让她自己掂量。”说着叹了口气,眉头略有舒展,语气也带了些释然,“林老板,谢谢您多年照顾。当娘的,谁不盼着自己的孩子能踏踏实实,平安顺遂。我这一辈子都没什么盼头,只要日后子衿嫁了人不受委屈,便知足了。”
林晚城心里一阵绞痛,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答道:“柳姨您放心,我定照顾子衿直到她遇到命中注定之人。”
待柳姨表情柔和下来,喝下了汤药,林晚城才捏着钱袋走出了厢房,心中五味杂陈。林晚城自七岁起便从未见过父母一面,对母亲略微残存的记忆也仅仅是儿时酣睡的怀抱和轻柔的嗓音,再有便是硝烟四起,军阀混战,母亲眼睁睁看着父亲倒下时惊恐的表情。自此便未有过更多记忆。
林晚城一直不明白,柳姨为何从未说起过自己的姓名。柳姨提到过,就连李子衿也不晓。认识她的人都喊她柳姨,如此这般喊开了来,便也无人去注意她的姓名。这个疑惑一直延续到来年三月,柳姨病故。
林晚城终是不知她的姓名和早年经历,只知道她十几岁出嫁,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独自拉扯李子衿五六余年。
那日,李子衿哭了一整晚。直到隔天清晨林晚城处理了丧事,端了些安神的药进来时,李子衿才扑进师父怀里,抽噎着问他:“师父,您说人死之后,魂还残存在世间吗?”
林晚城不知该做何答复,只得抬手擦干李子衿脸颊的泪水,温言哄着:“娘在天上看着你,不要哭了。”
待李子衿安然入睡,林晚城疲惫的走出厢房,决定到巷子里走走散心。窗外昨日才散去的唢呐声和李子衿如同小鹿般楚楚可怜的眼神,让林晚城再度想起多年前顾元辰过世时自己的伤心和不安。
至少那时自己还有师兄,还有张佩云,但李子衿不一样。她除了自己这个师父,剩下的什么都没有。
如此想着,林晚城有些疲惫的揉着生疼的眉心,他承认自己很是担心张佩云。半年来林晚城寄出了无数封信件,却从未收到一封回信但林晚城仍自欺欺人着,用事务忙,没时间回信,或者信件被半路阻截的借口安慰自己。但就算再不愿拉不下面子,从东北一路跨越长江黄河而流入杭县的战况也让林晚城有些心神不宁。再加上近来心悸越发严重,对张佩云的思念也在层层递进。
清晨的薄雾仍未散去,狭长幽谧的小路上沾染着些许晨露,淡淡的阳光似乎掩盖住了如今乱作一团的杭县。
林晚城在一家生意差的可怜的摊贩那里买下了一盒青团,边走边吃着。青团淡淡的苦涩混着豆沙的糯软醇甜在口中化开,沁人心脾。林晚城的双眼突然有些酸涩,随即便微红了眼眶。就算再自欺欺人着,心里却也一清二楚——张佩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人难免会执着于第一眼就惊艳的事物,更何况对林晚城而言,此人是相守了七年有余的恋人,自然更加的难以接受。始料未及的别离,山重水复是你,如梦初醒亦是你。
林晚城擦了擦眼角即将溢出来的清泪,快步向戏园走去。今夕不同往日,身后已空无一人,而李子衿也需要自己保护,绝不可再似曾经那般小孩子气。
原来难过的不是不曾遇见,而是遇见了,也得到了,却又匆忙的失去,然后在心底留了一道深深的疤痕,却也不知该如何痛楚。今当永别,此后人世万千,相遇再难。
牡丹亭……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