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世

清晨

许幽睁开了眼。

天光透过窗纸投在了两人身上，影影绰绰地勾出一片旖旎风光。

许幽撑起身来，看了眼身侧之人。

良久，忍不俯身勾起他鬓角发丝在指间缠绕。

还不醒，昨天不挺能耐，怎么今天就不行了？

还咬人，哼！

想到这，许幽眯了眼咬着下唇，便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头。

一、二、三…

“奇怪，怎么…啊！”

熟睡未醒的林晚突然伸手，许幽被猛地一拽，顺势便撞在了林晚衣衫半敞的胸口。

林晚睁眼

“还气着？”

温热的气息扑在许幽鬓间，让他一时忘了揉被撞疼的鼻子。

林晚便代了劳。

“心怎么跳得这么快？害羞了，嗯？”

话落，林晚扯起被子裹住许幽雪白的肩颈，翻身单手压住那双不安份的手，贴在他耳边哑声带着几分哀求道:

“…殿下，别逗我了。”

许幽立即打了一激灵，开始奋力挣扎。

“你，你耍诈！”

林晚低眉在他耳旁白嫩的臂上一吻。

“耍诈，耍什么诈？昨天不是殿下…”

“不许说！”

才不是！昨天明明是林晚仗着他不懂…

呸！

“小兔崽子！”

许幽恶狠狠地骂道。

林晚:“…”

“林前辈…教的。”

许幽撇开头

“不是。”

见他正在气头上，林晚松开手将他揉进怀里，语气带了不易察觉的低落:

“殿下，别气了。午时我便要走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

感受到肩上紧，林晚继续道:

“今日一别，来日再见，必定刀剑相向…”

“到那时，殿下决不可手软。”

林晚对上许幽双眸

“我只死在殿下手上，殿下也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不要逞一时之…”

“……………………”

“不气了…”

“…勉…强。”

此时天已大亮，屋外结界依旧稳固，林幽缤坐于玉兰树下，见徒弟迟迟不出来，也不着急，只是一如既往地打坐调息。

一个时辰后

林晚轻关上门，确认里间人睡得安稳后便从容走到了林幽缤跟前，行了一礼。

“林前辈。”

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回应。

林晚知他不想搭理自己也并不在意，继续道:

“晚辈有一事相求。”

言罢，下摆一掀便跪下。

林幽缤才赏了他一眼 。

“说。”

林晚道了谢便道

“晚辈希望前辈能够在殿下一剑刺穿晚辈心脏时，解开我与殿下的灵诺。”

灵诺一方若身亡，另一方每夜子时，受万蚁噬心之痛，非死不停。

林幽缤终于睁开眼，见这个小兔崽子极认真，微微动容，半晌才开口。

“我尽力。”

林晚似是松了一口气

“谢林前辈！”

知他与徒儿同岁，且魔骨最为折磨人心，心中惭愧，林幽缤破天荒地伸出手，摸了下他的头。

“以后你可与小幽一般称呼我。”

反正现在就是一家人。

林晚微愣，立即反应过来:

“谢谢林师父！”

林幽缤对他温和一笑。

“一年前我在汾城见过你，当时是你护住了小幽残魂，谢谢。”

林晚弯了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

“我当时太弱了，还是没保护好殿下。”

说完，神情一肃。

“但以后，请师父放心，我定不让殿下再受到半点伤害！”

玉兰树影下，林国太子眸中若盛炽阳，字句铿锵，看得林幽缤忽地愣住。

恍惚想起:

很多年前，那个人曾在梧桐树下对他许下一诺。

“凝霜放心，我定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即使现在诺言仍是如此，他却再受不起那个人的保护了。

十八年了，林幽缤想。

其实当初那个人只要一句话，林幽缤什么都能为他做。

可他还是想一人承担。

事已至此，悔无及矣。

便随着他吧…

林幽缤垂眸藏起叹息，看向林晚，语气中多了些慈祥:

“好孩子，以后无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引导你。我希望你知道，在小幽眼里，你与他的亲人一样重要。永远不要因为‘为他好’而擅自决定。”

不要像他们一样。

林晚沉吟片刻，道

“谢林师父提醒，子瑾受教。”

见林晚聪慧，林幽缤也不再多提点。

微微颔首，便目送他离去。

人一走，林幽缤便冲屋里道:

“躺好了，为师不会解除你们的灵诺，放心。”

许幽一阵心虚漫上，立即躺好，又听:

“今日给你一天假，好好休息，明日功课加倍。”

感受到师傅又继续打坐，许幽也懒得多想，眼皮垂下，便沉沉睡了过去。

良久，林幽缤才缓缓起身，伸出手掌。

五指触碰间，算到林晚有劫，便两手端于胸前，凝神结了一印。

“去！”

林幽缤指向天边，一道金光应声飞去。

片刻，金光却突然半空消散，林幽缤似是被什么击中，身形一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是…阵法反噬！？

林幽缤皱紧眉头，有些不可置信。

“青玉…你为什么连自己的徒弟都下得去手？”

同时，眉间金莲中现出一朵温婉的梧桐花。

下一瞬，花枝远处射来只黑蝶，穿过重重结界，落地化做一位眉间同样现着梧桐花的英俊公子。

黑衣公子也是眉头紧皱，扶住林幽缤便给他疗伤。

眉间纹路灵气袅袅，一看便是动用了神识之力。

“青玉…”

“先疗伤！”

不知过了多久，林雨才将手掌收回，长吁出一口气。

林幽缤抬首嘴角微扬，却划下一泪。

林雨看着他，心中一痛，手指抽动，却无动于衷。

最后，还是抬手拭去泪珠，将人搂进怀里。

“凝霜，对不起。”

林幽缤再崩不住，紧紧抱住林雨，将十八年的想念与黯然尽数发泄出来。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十八年前

黑云重叠中，雷电不断劈开裂缝，露出一张令众仙心惊的脸。

为首天将上前一步，手中神器凌利，白光划破浓稠黑雾，以自方阵营为圆建起结界，护住所有神仙。

“无耻小儿，你竟夺取了魔主之力炼邪功？！！！”

虽言如洪钟，但云层中人听了却忍不住开口大笑。

“无耻？岑将军！！您当初派人围杀仙骨尽毁的我时，可认得这两字！现在摆出这副令人作呕的衣冠禽兽样，真真是瞎了我眼！！”

岑将军听完面色不变，张口便回:

“六界祸胎，噬血凶恶！既使成了仙，势必祸乱六界！！本将如何杀不得！！！”

身后仙人立刻附合:

“徐、林雨！若不是你擅改身世，仙界又如何会留你至今！！”

“对！区区林国太子，谁给你的狗胆！！”

“天生凶残，就该好好在凡界等死！有些人，你根本就不配触碰！！！”

… …

像是触了林雨的逆鳞，黑云滚动，压得结界开始颤抖。

很快，裂缝便爬满结界，几乎是碎裂的一瞬间，刚刚还嚷嚷着“不配”的神仙便被远处的林雨提在手中封了仙力，覆上魔气丢下了下界。

转眼便失了影，众仙心中皆是一震，心底只剩四字:神魂俱灭！

接着不等其余神仙反应，黑云便带着上古魔主蚩尤的力量掩埋了所有神仙。

待到叶凝霜从西天赶来，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一切皆是因果轮回。”

燃灯古佛声音还在耳畔。

但此刻叶凝霜心中，便只剩绝望。

“为什么？”

叶凝霜的神识早已溃不成军，但他还是听到自己这样说，像是怨恨。

那一瞬，生来便沾了佛气，高出众生的金莲尊者，一瞬变得满身戾气。

他又听到自己说:

“我恨你。”

在百万仙人面前安之若素的魔神听见爱人的怨恨，面上更白，加上魔魂受损，一时间竟踉跄了一下。

“…尊者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本就如此…劣性难改。”

话落，再忍不住喷出一口精血。

林雨抬头定定看着远处浑身披着金光的尊者。

“尊者要是恨我，便来杀了我吧…”

又是一口血。

“我不还手…”

话落，并起双指便要解眉间灵诺。

原本在远处的叶凝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

两人皆是一愣。

半晌，叶凝霜松开手，喉中干涩。

“青玉，为什么？”

“…你恨岑晞，为什么要牵连无辜？”

“你想杀他，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魔界与天界向来交好，为什么这么做？”

“魔主力量极凶险，你知不知道？你会陨灭！！！”

“到底是什么，你要让两界受如此重创！！连命都不顾！！！”

林雨听完缓缓挤出一个笑脸。

“凝霜，恨，怨，仇皆应由我一人承担…”

接着抚上叶林霜的泪痕，轻声道:

“我定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至于无辜？”

林雨笑出声来，状态有些奇怪:

“凝霜，没有一个人可以称为无辜！”

发冠碎裂，黑发凌乱，林雨在冷冽苍白如死尸的脸上，眼中被压抑的疯狂渐渐漫开，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林雨凑近叶凝霜的耳边，一口咬住他的耳垂，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尊者大人，我生性便暴虐无道，他们在我眼中，何谈无辜啊？”

“我是魔主弃子，天界冤犯，在我落魄时，人人可欺！众人一寸一寸折断我的翅膀、捏碎我的仙骨！说我是六界祸患，宣扬我人人得而诛之，将我丢下诛仙台时！又何曾想过我无辜？！！”

叶凝霜每听一件，面色便沉一分，直到听到“诛仙台”时便抬手紧紧抱住了林雨，眸中映出雷霆蛇舞。

林雨齿间用力，舌尖上血的味道让他更为疯狂。

“尊者大人，在我眼中，仙界没有无辜之人。”

叶凝霜闭上眼

“青玉，我是仙，我也是无辜之人吗？”

“…”

良久，林雨平息下来，吐出两字:

“爱人。”

轻吻上他耳垂血迹

“你是我的爱人，现在你若无法原谅我杀你朋友，我不还手。但这件事，我并未做错。”

叶凝霜叹息一声。

“我陪你。”

林雨知无法拒绝，便将他按入怀中，趁他不备将他击晕。

“对不起。”

将人安置好后，便回到原地，迎接属于他的惩罚。

待九九八十一道天劫劈下，世上再无魔主林雨与金莲尊者叶凝霜，只剩凡间高深莫测的林国国师徐青玉与许国临世寺林幽缤。

其实世上本就黑白难分，对错难论。

无论是许幽林晚还是叶凝霜林雨，他们之间黑白对错瞬息万变，感情上，只谈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对错。

所谓种因得果，人活世上，善恶，自有天定。

寺内

“吾要你们办的事怎么样了？”

许皇沉着脸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堂上，一下一下地把玩着手中佛珠，扫了眼堂下的宫人。

宫人刹那以头抢地。

“臣罪该万死！那群反贼昨夜、昨夜全死了！！！”

殿中，佛珠继续相撞。

忽然， 宫人身体一僵，额上鲜血滴落，脊骨像被某种阴冷的动物缠绕而上，冷汗漫染全身。

抬头，便瞄到了一双眼。

一双直落在他身上的死亡告示。

“陛下饶！…额——！”

众宫人皆屏了呼吸，殿中便只剩佛珠一下一下，还在相撞的声晌。

许皇起身将桌踹下，砸在了早已不动的宫人身上。

“废物。”

殿中余下宫人立即跪了两排拼命磕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许皇越过宫人，看了眼佛珠。

“林国太子何在？”

一位年轻侍卫立即回道:

“回陛下，巳时便已出城门。”

答罢，侍卫一惊，立即接住丢下的佛珠，便听:

“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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