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宵共度上元夜

唐怀望顿步回头，出声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男子四五十年纪，身形颀长，穿着褐色长袍，领口袖口和腰封处都用银丝线绣着腾云祥纹，一枚光泽极好的封侯挂印玉佩坠在腰间，净显富华贵气。

“这位老爷，可是有什么事？”唐怀望抱拳躬身。这人看起来就是王权贵族，当是不好惹，能避则避吧。他想。

柯然和唐皖已走出了一小段距离，到了楼梯口，却见唐怀望没跟上来，又急忙回去找。

“小兄弟，你……”男子刚要说话，却被大步走回来的唐皖打断了。

唐皖扯了扯唐怀望肩上的衣料，半似撒娇般道：“哥！你怎么不走啊？”

男子对于被一介小民打断话语这件事很不满，但不知碍于什么没有发泄出来，只是微微蹙眉。

“小兄弟帮助家女找回遗失的玉佩，本相感激不……”

唐怀望不等这人说完，就打断了：“在下擒贼非是为了帮助令爱，而是这老贼惊到舍弟，想给他个教训罢了，大人莫要误会。”

说完不顾男子脸色难看，便一手提着唐皖买的那些糕点，一手抓起唐皖的手大步离去。

走之前还不忘扔给小二一些铜板——茶水钱。

刚才那人自称“本相”，当是当朝丞相？无溪分左相与右相，唐怀望时常随柯然四处游玩，小道消息很准，他想起前几月到平江去时得知的八卦——无溪当朝右相才华横溢，是位翩翩君子，且年仅弱冠便在朝为官。

但方才那男子少说也有不惑之年，应是左相大人，赵祁了。

左相是那等尊贵的身份，又为何会屈尊来关心他这个小百姓呢？

唐怀望一路沉默思考，唐皖也察觉到不对劲，但是并未多想，倒是单纯得很，唤着他那出神出得认真的哥哥。

“哥！哥！哥哥？唐怀望！”

“嗯？”唐怀望回过神来，对唐皖展颜一笑，如沐春风。

而方才那茶楼。

赵祁回到雅间，掀起衣服坐下，对里面的人道：“挺像的。”

对面的人皱了眉，稍许又微笑着对赵祁身边的赵瑾萱道：“三小姐，马上就可以冠上林家的姓了，恭喜啊。”

赵瑾萱乖巧地坐着，低着头，看不清情绪。

林家……

“阿皖，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唐皖仰望了一眼天空，那圆如玉盘的满月已升到了夜幕正中，再过小半个时辰该是子时了。

“哥，你说阿爹阿娘还在灯铺吗？他们回去了没啊？”唐皖问道。

唐怀望努力往灯市尽头看去，看到的却只有一片热闹的灯火，只能瞎猜道：“大概是回去了，我们也回家吧。”

“那走吧。柯老头，你有地方去不？”唐皖回头望向柯然。

一直沉默在一边装清冷的柯然听到这话立马炸了：“你这什么意思？我柯大侠多受欢迎，随便找一家都能收留……啊不不不，随便找一家客栈都是免单！”

……那不就是没处去嘛。柯老头真是傲娇极了。

唐皖在心里悄悄吐槽。

“师父，你要不来我们家将就一晚？我们家还有间没人住的空房，床铺都是有的，要不跟我们回去吃碗元宵？”唐怀望都看不下去了，出声提议。

“不必，我自有安排！”于是柯然就为了在徒弟和徒弟的弟弟面前那一点可怜的面子，露宿山洞去了。

回头时，却见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过来，这马车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宝，马车慢慢驶过街巷，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灯市里逛街的百姓都十分不满，吴江府虽说没有不能策马驾车的规定，可是百姓官员及商人都知道吴江府无急事不可策马驾车，大家都墨守成规，这户人却当街策马。

但看见这架车的装饰比以前见过的都华丽，还是决定不要惹这大户人家了。

唐皖理都没理，和唐怀望牵着小手绕过马车走了过去。

无人注意，马车上那一帘淡蓝色的绉纱，被一只肤若凝脂的雪白的手轻轻掀起了浅浅一角。

慢慢悠悠边逛边看，一会看这个口里喷火，一会看那个胸口碎大石，按理说应该很晚才能到宅子里，二人却凭着少年独有的活泼，蹦蹦跳跳地，倒也很快到了家。

这一条街过去都是民宅，不大不小，却大多都很整洁，院子里都种着花花草草。脚下都是石铺路，偶尔可见一块块石头缝间冒出几株青苔。这里也因此得名：“青石坊”。

民宅都是青瓦白墙，倒颇有几分江南的独特风格。却又都挂着各式的花灯，就算深夜也在庆祝这家家团圆的日子。

“爹！娘！”

唐皖先唐怀望一步推开了门，唐华和孟芸果然已经在里面了。

孟芸见到两个孩子回来，热情地打着招呼，又赶忙到庖屋去给两人每人盛了一碗元宵。

唐怀望刚想说：“不用麻烦了，我们刚刚吃过很多东西了”，唐皖却春风满面地接过元宵，对孟芸傻笑道：“嘿嘿，谢谢娘！阿娘最好了！”

唐怀望无奈却又宠溺地摇了摇头，点了点唐皖的额门道：“吃这么多，傍晚的时候就吃过一碗了，又吃了这么多甜食，现在还吃！”

唐皖冲他吐了吐舌头，倒是可爱极了，然后又往嘴里放了一个元宵。

元宵小巧玲珑，做工精致，个头圆圆的，像十五的满月，模样如小核桃那么大，白白嫩嫩的，里面装着甜腻腻的豆泥馅。唐怀望吃下一个，味道香滑清甜，伴着红糖蛋花汤的甜味，别有-番滋味在口中。

唐华和孟芸也手捧温热的瓷碗坐在桌前，一起谈笑着。

“阿爹，我听说明日南山里那边有庙会，可热闹了！据说到时小摊会摆上整个南山寺，喧喧嚷嚷，各种卖小玩意儿的都有。”

唐华即是当爹的，唐皖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心思怎么能不懂？

“你想去？”

“当然想啊！可以吗阿爹？”

唐华笑眯眯地对他道：“嘿，你这小子，今日四两银子花了多少了？”

“阿爹……”唐皖当唐华没同意，一手不忘端着盛着元宵的瓷碗，一手轻轻扯着唐华的衣袖撒娇。别说，十四的大男孩了，撒起娇来仿佛还是那个六七岁的小孩。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孟芸摆摆手，状似嫌弃地把脸撇向别处，但神情却是笑容满面的。

唐怀望不知为何居然莫名有点嫉妒他爹，已经自行脑补自己弟弟扯着自己衣袖露出乞求的表情，亮瞳熠熠，用着柔软地语气向自己撒娇的场面……啊，简直够他笑一年！

“啧，我又没说不同意！再给你们每人一两银子，给我省着点用啊！你娘还等着住新房子呢！”

“等着住的不是你吗？”

其乐融融地打闹谈笑间，不远处窜出一线火光，直冲云霄，接着在天空绽放开来，随后就是数不清的绚丽烟火绽放在夜幕之中，整个吴江府顿时亮如白昼，那星星与玉月也被照得失去了光芒。

“子时了！”

唐皖和唐怀望见此景，纷纷激动地搁下瓷碗，快步跑到门前仰望流光溢彩的夜空。

几十支烟花直指天空，一粒粒“金砂”喷射而出，在空中傲然绽放。赤橙黄绿青蓝紫，样样俱全，姹紫嫣红，把夜空装点得美丽、婀娜，把大地照射得如同白昼。

一片烟火间，唐皖转头去看唐怀望。火光勾勒出唐怀望脸部轮廓的线条，照耀着他因惊喜而微张的嘴唇。

唐皖也不知道是何缘由，好像整个世界都模糊了，他的眼里只有唐怀望——高高束起的墨发，很干练简单的玄色束袖长衣，也能看到孟芸在上面绣的图案，腰带紧紧，一双黑靴收着，可以看到他笔直的小腿。

唐皖回过神来，烟火已经阑珊，一盏茶的时间，竟就这么过去了，耳旁不停的“砰”“砰”声已经没有，此刻只有夜晚的风声及邻里邻外穿来的谈笑声。

“哥。”

“嗯？”

“……”

唐皖竟不知一下子该说什么了，刚刚就是意兴起，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哥”。

“快回去吃元宵吧！”

说完转身迅速跑进了房中，唐怀望的眼神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他微红的耳根。

唐怀望：“？”

玩玩闹闹，一碗元宵早就被一家子消灭了，子时已过，很晚了，可一家子的兴意并未阑珊，一句一字，一举一动都是温馨幸福。

“子正——”外头的更夫又在叫唤了，此时已是子正，孟芸也赶忙催着两人歇下。

“阿皖，别玩了，明天睡醒再找你哥玩，快去睡觉！”孟芸见唐皖跟着唐怀望进了唐怀望的屋里，又拉着他的袖子把他揪出来。

“哎呀娘，我想跟哥哥一起睡……”

“……爱咋样咋样，去去去！”孟芸终是拿他没了办法，到院子里吹灭了灯，回了房中与唐华歇息下。

得到许可，唐皖欢喜地奔进自己屋里拿来枕头被子又跑到唐怀望屋里。

唐怀望背着唐皖一边脱下外衣，一边对他道：“这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哥哥睡？”

唐皖早已脱下外衣，只剩雪白的里衣了，他展臂躺在唐怀望的床上，床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又铺了一层棉花，才用布料裹起来，干净整洁，躺上去还舒服至极。

“那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弟弟睡？”唐皖睡正了身子，给唐怀望留出了一个空位。

“……随你。”唐怀望吹灭房中的烛火和小油灯，随着唐皖侧躺在了床上，替唐皖和自己盖好棉被。

“哥，明天早上你一定要早叫我！”唐皖翻身认真地盯着唐怀望的眼睛，眼底的星光一览无遗，却也能明显看到唐怀望眼底的笑意。

唐怀望枕着自己个一只手臂，道：“去庙会？”

“当然！”

“对了，这位唐小公子，你今年贵庚啊？”

唐皖面露疑惑，却还是如实答道：“十五啊！”

“噗嗤。”唐怀望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唐皖不服气地质问。

唐怀望抽出手臂，用两只手点数给唐皖演示：“嗜甜食，喜热闹，活泼跳脱，总撒娇，吵着出去玩，你确定不是？”

他把手掌展开，比了个“五”的手势放在唐皖眼前：“五岁？”

唐小公子一把推开唐怀望，抱臂赌气道：“哼！你才五岁！”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我五岁，我五岁。”

这玩笑的表情，一点都不认真！唐皖懷灑醴對韓樂髖戢鴻龔酆獨殤！

“睡吧。”唐怀望抚上唐皖的眼睛。

“哼……。”唐皖也乖乖地不再说话，翻过身去背对唐怀望，哼唧哼唧睡着了。

唐怀望帮唐皖解下束发，对着唐皖安详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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