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整天,段回峰都没能见到向垣,说是什么没睡好,在屋里闷了一天不肯见人。向垣是任性惯了的,想做什么做什么,反正向境已经好转,段回峰也就随他去了。
段回峰早在向境还睡着的时候就把笔墨纸砚搬到了向境的屋里,习惯发作,一早就坐到他的房间。
两人隔着一架屏风,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两相无言,倒也和宜。
闻生端药进来,一面放下给向境的药,一面请段回峰去用膳。
段回峰自然地接过药碗,忘了他们之前僵持的气氛,简单搅动吹凉就要喂他。
向境心中一痛。
不经意间,手中书卷多了处褶皱。
既然讨厌他,既然不想见他,为何还要对他好?无论是为他的恩情,还是为做给向垣看,都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他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他,避而不见便罢了,为何要用这种方法来折磨他?
殿下,您真的好残忍。
药味再苦,也抵不过半分心苦。
闻生看他脸色不佳,以为是不习惯段回峰亲近:“殿下,先去用膳罢,属下自会代劳。”
段回峰点点头,随口问道:“向垣呢?”
“公子他被烫伤了,现下……”
向境立刻问:“烫伤了?怎么烫的?”
“煎药时不慎碰到了药罐子。属下已经给公子上过药了。”
段回峰看他自责又难过,以为是怕被骂,哄他道:“是他自己不小心,不会怪你的。晚些时候,孤去看看他。”
然而话虽这样说,他并不肯走,非得看着向境喝过药才放心。
闻生不知道,他难道还不知道?脸色这么差,定是想到了昨日。向境心里会不会怨他?怨他明明无意却偏要来亲近撩拨?
他该怎么告诉向境,其实他对他……并非无意……
药喝完了,他还不肯走,反而遣走了葫芦与闻生:“你们先下去,关于那日的事,孤有话要问他。”
话虽如此,向境直觉段回峰不会问那日追杀细节。
一来段回峰平安无事,他自己虽受伤,现下也已经醒了,只需好好休养即可。二来,问细节也没用,谁能不知道那是封越的手笔?追查也查不出其他。若是二公子有心,可能会找到那些追兵,再丢几颗人头去吓唬封越。但是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已经掀篇了,再揪着不放也没有意义。
那么,段回峰会问什么?
他想起昨日他问段回峰的问题,心里没由来地害怕。
他不想听。
即便能拥有短暂的相处,他也不想再听段回峰残忍的试探,不想再见他失望又气恼的神情,不想再被逼着去做他做不到的事。
于是,向境先开口了。
“殿下。”
他不求赏赐,只求别再折磨他。
“那日的事,属下记不清了。”
他这里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属下以为,二公子已经见过封越,您也没有出事,这件事再纠缠下去并无益处,不如……”
不如你走吧,别再来问我了。
段回峰沉默片刻:“向境,孤不是要问这个。你心里……”
他急急出声:“殿下恕罪!”
段回峰一怔。
向境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低着目光躲闪,近乎乞求:“属下,身体不适,想先睡了……能不能,明日再问?”
任段回峰再不明白此刻也反应过来,向境在害怕。
“好,那你先歇着,孤明日再来看你。”
“谢殿下。恭送殿下。”
门打开又合上,听着他的脚步远去,向境泄力般往后一倒,无助倚在床头,靠在段回峰让人送来的软枕上,心里细细密密地疼。
明日……
明日他还会来吗?他一定要问吗?
自己是喜欢他,可是,可是也没有死缠烂打非要他给一个答复啊。这种感情是不应该,可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放下,段回峰为何一定要这样折磨他?
难道看他失魂落魄,狼狈不堪,他心里十分快意吗?
段回峰出了房门,见院中一棵小树挂满枯叶,在秋风中摇摇欲坠,其中仍有青绿显现。
他只是想问问,向境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不是和他一样,他只是还想再确定一次。
不过就如同向境从他的沉默中得到自以为正确的答案一样,向境的躲闪也同样让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是他伤他太深了。
深到向境已经不敢再靠近他。
所以只能也只有他再一次去打破那层束缚向境的茧,将他从茧中剥离,重新放在阳光下。
晚膳时候只有段回峰自己,葫芦说向垣闹腾着疼,不肯出来,已经把向垣的那份送他房里去了。
段回峰还是担心他的,向垣尤其怕疼,也不知伤的如何,草草用了些东西就要去看他,刚到门口敲了敲房门,结果闻生就出来拦:“拜见殿下。公子已经睡下了,殿下可有吩咐?”
段回峰微诧:“这就睡下了?孤来看看他的手,也不知伤的严不严重。既睡了,那明日再说罢。”
“恭送殿下。”
闻生又在门外守了一会儿,直到看见段回峰回了寝室,确定他不会再绕路回来,才回到向垣身边。
房中只燃着两支蜡烛,昏暗烛火斜斜拉长了闻生的影子。他拿过一座烛台,凑到向垣身边,看他微微蜷缩的身体,夹杂错乱的呼吸。
“公子,不如属下去煎副止疼药来?您一向不愿教人知道,可躲得一时躲不了一世,眼下已是不得不用药了。”
他摇摇头,攥紧了闻生的衣裳,说话断断续续,饶是这样也不肯让他去:“是,是比以往,疼得厉害些……不过无碍,我忍一时便过去了……有了药味,才更容易被发现。”
还忍?都忍了一天了,不仅不见好,反而愈演愈烈,一天也没吃多少东西,他还要忍?
“公子这几日车马劳顿,又耗精力,不如明日也别去陪侍了,左右有属下代劳呢。”
向垣没说话,只是就着搭在他肩上的手拍拍他,示意他不必担心,可转眼又疼得眉头紧皱,脸色微白,额上甚至出了一层薄汗。
闻生看他难受,心里着急:“那,那属下去找些安神药来,公子化水喝下?兴许睡着了能好些。”
他勉力点点头,手一松,闻生肩处的衣裳已经有了褶皱。
用了安神药,闻生又点了宁神香在他床头,好歹算是睡着了,只是在梦中仍会时不时皱眉。秋夜凉如水,都生出许多汗,看得闻生一阵心疼,守着他干着急却又无能为力。
向垣自小体弱,虽说父亲严苛,又没有母亲,也有两位兄长小心呵护着长到现在,一点委屈没受过,一次打没挨过。
许是过得太顺风顺水,老天爷看不过去,才罚他得了心疾,时不时发作一次。之前还算轻,就已经够他受的了,眼下大有加重的趋势,怎不叫人担心?
若是可以,他宁愿把向垣要受的苦全部加诸于自身,哪怕成倍的疼也无妨,总比他现在看着向垣痛苦却无能为力要好得多。
向垣这边勉强睡着,段回峰那边却又是辗转反侧。
向境会不会不喜欢他了?他做得实在过分,一遍又一遍伤他,还要他作出回应,若是他只怕早就放弃了。就算向境再喜欢他,也会伤心的吧?不然方才就不会那般躲他了。
万一向境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看他今晚躲闪的慌乱模样,肯定害怕他再问什么让他为难的问题,或是逼他断了念头。
得抓紧!
好容易下定决心,结果次日,段回峰就听说向境又一睡不醒了。
他是又不舒服了,还是有心躲他?
好在有向垣。
向垣也不明白:明明好转了,怎么又变成没有意识昏睡不醒的活死人样子?难不成他的医术解不了他的中毒之症?可是他明明用了白衣的药,不该如此啊。
叶子打着卷儿飘下来,细微的摩擦声也无法打破室内的寂静。
向垣只说向境现在身体虚弱,不能受惊,让段回峰先别拿追杀的事刺激他。
至于刺激他的是不是追杀的事……段回峰比谁都清楚。
要想与向境把此事说开,还得想点别的办法,至少不能再伤了他的心又伤了他的身。
心里头一次住进了人,段回峰也不知怎么是好,偏偏这件事他还不能问。万一被人猜去,他倒无妨,但向境的处境会很危险,他不能置向境的安危于不顾。
大半夜睡不着,他干脆又起身,趁着葫芦打瞌睡,想着去看看向境。
结果他刚轻掩了门,向境就说话了。
“大晚上的,我真的有些乏了,别来闹我了好不好?”
声音透着无奈与疲累,看似商量的语气却没有太多的拒绝之意。
段回峰犹豫一瞬,不知要不要再过去。
一阵默然,怕向境起疑,还是出声问他:“向垣经常来打扰你吗?”
段回峰?!
向境一个打挺坐起来,看向屏风。
屏风后隐隐绰绰一个人影,还有一团模糊的光,随着他一同移动。待他绕过来,向境看清那人真是段回峰,寝衣外简单披了一件外裳,手中执一烛台,火苗跳跃,烛光摇曳。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呆坐着看他引燃两支蜡烛,黑暗的房间一下子就亮起来,暖暖的光包围了他们两个,像是寻常人家的普通兄弟,夜里睡不着,偷偷点起一支蜡烛围着说话。
这么晚了,他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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