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段回峰看见一个人影走在御花园,人面桃花相映,养眼得很。
段回峰欣喜地跑上前,要去拉他的手:“少湘,你来看兰娘娘的吗?她们这时候都去给母后请安了,我们去尚书房吧,向城兄说……”
然而董少湘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手,疏离淡漠,不辨悲喜:“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段回峰一愣:“少湘?”
“少湘有事在身,不便与殿下同往,殿下恕罪。”
他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按下心中异样,认真道:“那你见过兰娘娘先别走,孤散了学去东宫找你。”
少年没有应,恭敬地退到一侧,给段回峰让路。
“城兄,你见到少湘了吗?他好像有心事。”
向城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臣最近不曾去过梁王府。殿下温书罢,臣得空去看看。”
“不必啦,他在宫里,孤亲自去问就是。”
向城含笑应下,心中叹息,知道没办法瞒住,不过不想他太早知晓这些,能拖一时是一时罢了。
下了学,段回峰尚未出尚书房就有皇后身边侍女等着,请他去皇后宫里用午膳,直到午后才回到东宫。然而董少湘并不在东宫。
常安见他有些失落,问道:“要不属下去月华殿请董公子过来?”
“算了,他在兰娘娘那说话,孤再等等。”
他没等来董少湘,等来了月华殿的宫人,说是董少湘不能来了,让他别念着。问也问不出什么,段回峰愈发担忧。
次日一早,向城来陪他练习骑射,两人走在御花园,听见宫人闲谈。
一人感叹:“皇上今日又不上朝了。”
另一人嗤笑:“春宵苦短,有董公子作伴,要我啊,这辈子都不想下榻了。”
“你说日后,兰昭仪难道要与自己的侄儿争宠?”
“争不争什么要紧,反正都是梁王府的恩宠。”
段回峰脸色极差,向城想出口制止又碍于他不敢擅动,陪着听到他忍无可忍:“放肆!”
说罢便转了方向,朝乾清宫跑去,向城赶紧拦他:“殿下三思!事已至此,您去了也没用啊。”
段回峰怒目而视:“让开!”
“殿下!”
“谁再敢拦,即刻杖毙!”
乾清宫寝殿,段业才起床,正与董少湘用膳,用不了几口就开始动手动脚,董少湘不敢拒绝,努力讨好,盼他高兴了放过自己。事实证明,他的顺从讨好只能让段业变本加厉。
段业的手刚放在他的腰带上,就听得外面一阵吵闹,侍从的阻拦,稚嫩的怒斥。
在听见段回峰的声音时,董少湘就已经慌了,他刚离开段业身边,段回峰就出现在殿中,怒气冲冲,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呆滞一瞬,怒气更甚。董少湘意识到他看见了自己脖子上的青紫淤痕,无处可藏的他低眉垂首不去看他,然红热的耳尖一览无余,昭示他此时羞愤的心境。
向城与几名侍从跪在他身后,言说阻拦无能,陛下息怒。
段业毫不在意有外人在场,抓回坐起身的董少湘,重新揽在怀里,指尖流连在绯红的脸颊,懒散道:“向城,朕记得你今日要陪太子练习骑射?”
向城道:“陛下恕罪,臣……”
段回峰打断他:“儿臣也记得,父皇现在应当在早朝。”
段业不欲与他废话:“向城,把太子带下去。”
“是。”
段回峰一把甩开向城,上前几步提高音调:“儿臣当然会走,但是要带少湘一起走!”
“注意你的言行。少湘走不开,日后他住在飞羽轩,自然还能再见。”
段回峰气得浑身发抖:“飞羽轩?父皇,您有后宫三千,为何不放过他?”
“放过?你的意思,是朕强迫他了?”段业没趣地收了手,将他丢在一旁,“既如此,便罢了,向城,一同带走。”
董少湘却白了脸,手脚并用爬回段业身边,小心惶恐地捧茶奉上,见他不接,慌乱回头朝段回峰拜了又拜,声音带了哭腔:“殿下属实误会了,少湘是真心陪伴陛下,没有半分勉强。还请殿下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少湘了。”
段回峰还想说什么,向城看不下去了,强行抱着段回峰退下,任他折腾扑打,将人带回东宫,遣退所有人,低声道:“殿下!求您别再说了!”
再说什么也已经无法改变了。
段回峰果然安静下来,呆坐了一会儿:“城兄,少湘……”
向城蹲下身,很是心疼:“人各有路,殿下别再念着他了,为防闲言碎语,日后也要避嫌才是。不如我让人传颜家公子来……”
段回峰连连摇头:“不要。不要再叫他们来了。”
有一个董少湘就够了。
“城兄,可不可以,去向府?”
“好,臣这就去安排。”
董少湘到底是怎么回事?兰昭仪是他的姑母,这种事若传出去,岂非教人笑话?他为何要进宫,为何放着大好前途不要,这样作践自己?何况,他是个男子,怎能甘愿伏居人下?
他不是没有去找过他,飞羽轩里只有几个梁王府的侍从侍女,宫人都只在外候着,冷清得很。他明明记得,董少湘是极喜欢热闹的,不读书时,蹴鞠投壶,一刻也不安生。这样安静坐在桌前,摆弄文玩字画,胭脂水粉的董少湘,给他的感觉陌生极了。
见段回峰来,董少湘起身问安,语气冷淡:“太子殿下怎么来了?我这里地方小得很,招待不起。”
“少湘,孤有话同你说。”
原以为遣退他人,董少湘可以放松些说话,谁知他往前两步,董少湘就往后两步,两人之前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殿下再往前,我可要叫人了。”
“少湘,你同从前不一样了。你与孤说话从不这样冷淡。”
闻言,董少湘抬眸,厌恶的眼神刺痛了他:“那日在乾清宫,殿下险些断了我的恩宠,还指望我感恩戴德吗?何况我现在是陛下的人,殿下唤我如此亲近,就不怕人说闲话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笑盈盈上前,牵起他的手。段回峰年岁尚小,初见他这副妖媚勾人的模样,一时无措,听他软了声音附在耳边:“莫非……殿下也喜欢少湘吗?”
向天鸿陪着向城进宫,等在飞羽轩外,打算见了段回峰再去做事。结果听见里面叫嚷起来,闯进宫门,常安等人却只站在殿门外干着急,听着里面动静不知该不该进。向天鸿不管这些,带头闯进去,竟见董少湘仗着自己大他几岁,将段回峰按在榻上拉拉扯扯,衣衫散乱,愈挣扎愈烈。
向城赶紧回身关了门,趁向天鸿拉开董少湘,上去安抚段回峰,整好衣饰仪容,虚抱着他轻声劝慰。
向天鸿一巴掌扇过去:“下贱东西!敢对太子起歪心思,他才十岁!”
董少湘冷笑:“这里是飞羽轩,怎么是我有歪心思?”
“二叔,后妃居所,外臣不宜久待,先回东宫罢。”
东宫里,段回峰坐在榻上,还有些惊悸未定,靠着向天鸿无声流泪,不明白他为何变成这样,甚至不惜用自己来陷害他。
向城叹道:“他已不是殿下熟识的董少湘,以后,别再见他了。”
此事被向天鸿按下,且作掀篇。
然董少湘并不安分。他仗着皇上宠爱,目中无人,闯下不少祸事。今日伤了这个妃的侍女,明日碎了那个嫔的玉盏,时不时就被皇后叫去训话。即便段回峰不留心去听,也能知道许多。偶尔与段回峰打个照面,浅浅一礼,全作不识。段回峰原想等几年立府,便不用再听见董少湘的事,然而不过半年多,董少湘便闯下大祸——他冲撞了兰昭仪,一尸两命。
皇上子嗣单薄,因此大怒,梁王府也不愿保他,呈上告罪书,言说养子如此,汗颜无地,任由皇上处置,绝无怨言。
等段回峰知道的时候,董少湘已经被打死,草草裹了尸身要丢出宫去。
脏污的血从草席下流出来,有的滴在地上,断断续续,有的顺着车辙,留下两条长痕,像一条路,一端是他的过去,站着段回峰,他却被人推着走向另一端,回不了头。
他看不见董少湘的面容,不过想来,他也不愿教人瞧见他这副不堪的样子。
那日董少湘被问及功课,事后偷偷跟段回峰抱怨,说自己无心科举仕途,只想将来在战场立功,保家卫国。
段回峰笑道:“梁王哪里舍得你上战场?再说,有向城兄在,要想拔得头筹是难上加难。少湘,你能行吗?”
董少湘道:“我知道少将军厉害,可他也没有三头六臂罢?未必就没有我的出头之日。我承认少将军厉害,不等于我甘心永远在他之下。”
“好大的口气。”向城望向两人,问过安后笑道,“保家卫国之人分为两种,一是熟读兵书,可做将军;一是胸无点墨,不过莽夫。小王爷是哪种?”
董少湘点点头,了然道:“啊……少将军是受人之托来给我讲道理呢。殿下你看,少将军轻易就被收买了,还是少湘最忠心,是不是?”
“敢和殿下说我坏话?口气不小,胆子更不小。少湘,你不说些让我回心转意的话,我就去梁王府‘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了。”
一只手伸过来,捂在他的眼睛上,轻叹:“别看了,殿下,别看了。”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意气风发,志在沙场的少年郎,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宁愿他死在战场上,至少他是情愿的。
段回峰始终念着他们过去的时光,不肯相信董少湘的行为是真心的。年岁越长,他对当年之事越能明白,对男宠二字也越发痛恨。
董少湘的死成了一根刺,卡在段回峰心里,怎么也去不掉。
他总觉得,是这两个字害死了董少湘。
他合该是与向城一样意气风发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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