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我常常听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都是人生极乐的好时候。不用杨晋去说,就是我自己去想,也知道,今夜的新郎,不会太高兴。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坐在新房里,安安分分蒙着盖头等他,一并也宽慰自己——今夜过后,你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日后,你还会生下他名正言顺的长子,来日方长,日久便也能生情。
自打早晨起,我便没怎么吃过东西,正也好,腹中无物,也没什么东西可吐,这才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洋相。可他没回来,我又怎好宽解了这繁重的嫁衣,松懈了腹上的捆绑,只能是等着、挨着、盼着他什么时候快些来。
“闹洞房咯——”是小孩们在喊,我只觉得屋里窜进一阵寒风,听起来好像是进来一群婆子,又来泼洒红枣花生,又来说吉利话,我蒙着面,与他共饮合卺酒,说是酒,其实我杯里的早就换作了水。说来好笑,若不是他父母知道我腹中有胎,恐怕仪式更比这还要多,至少总得吃口生饺子,问问生不生。
现在就不必这些了。
他用糕点糖果将孩子哄骗出去,才倒回进来,拾起喜秤来掀我的盖头。
我看见他眼神顿滞了一刻,也不知道是觉得这新娘貌丑,还是貌美得出乎意料。我又为何能知道他呢?谁让在他掀盖头时,我也一样仰脸望着他,他觉不觉我沉鱼落雁,我不知道,可我觉得今日的他俊朗异常。
恐怕我的目光是灼烫的。
我虽知道自己目光灼热,可却还不肯挪开眼,就算被他当我是个痴女来看,我也不愿矜持半分,谁让玉冠红衣的他,实在太过耀眼。我都后悔,为何自出门起便被蒙上了盖头,都没机会多看一眼穿着喜服的他。
被人这般毫无遮拦地直勾勾盯着,他也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这才微微侧首挪开自己的目光。其实不止是我,就是杨二公子他,也从来没正眼端详过浓妆整饰的我,更没想过,这人头戴凤冠是个什么模样。
抬手不打笑脸人,此言得之,他在进屋前,早就想好如何冷面对待我,但此刻看着目光痴痴的我,却也不好当真严声喝令,只在我身边坐下,叹道:“听说头三个月不宜同房,今日我还是出去睡吧。”
他说罢,拔步就要走,我却下意识拉拽住了他的衣袖,他的力气远比我要大,可我攥得却也紧,经他一拽,整个人差点被人拉下地来,还好及时松手,我也仅仅是踉跄了一下,习武之人,跌打自是常态,更也比常人耐跌耐打些。
“你别走。”他回头看我,等我继续说话。可当他将眼眸落在我身上时,我便知道自己输了,什么强硬的话都说不出口,“我们不同房也不代表非得不同床吧?”
“大婚头一夜你就走了。”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传出去,名声可多不好听,还以为你我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说的实在心虚,因为这一番话落进他耳里,我实在想不到他会如何看待我。我的确想不到,因为我不知,他在外头,还养着贴心合意的外室。但杨晋也的确被我这话说动了,我和他站在地上停了有一晌,我甚至感觉他又回心转意的意思,只可惜,正当时,忽地有人来敲门。
“少将军,小巧姑娘找你。”
这一声,可算坏了。
我不知小巧是谁,只知道他一听见小巧来,便头也不回就走出门去了。是到后来我才晓得,原来他住的院子里,有一道后门,正通街里,这一道小门,连我也不知,可那小巧姑娘便是从此处来找到杨晋的,其心其意,虽不言,但也由此可见一斑。
他走了,连门都不曾关,我只呆呆站在地下,不进不退,连门也顾不上去关照,只想着:因为他这一走,恐怕明早去拜舅姑长辈,那一关更难过了。
“夫人,小心着凉。”我连杜鹃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只是甩开了她要搀扶自己的手,没好气地回人,“我又不是个病人,怎么会动不动就着凉。”
着凉不会,但是腰疼却有,说不上有几多疼痛难忍,但也被勒了一日,不算轻松,现在新郎官也走了,我还装给谁看呢?于是全然松懈下来,将腰带随意一扯,便丢在了桌上,大剌剌地什么都不管,杜鹃一方替我收拾残局,一方还想来阻拦我,可她还没来得及上手开口,我便三两下将衣裳都揪扯开了,好似这个身子不是自己的,更好似不知道这白布底下还有条小生命,反正动作急躁又粗鲁,左拉右拽,直到松解开了布条,好喘一口气才作罢,但杜鹃也被我这一派动作急慌了心。
“少夫人!你做什么。”
我大有不解之意,抬头望着她,“我难受啊,这一天下来,勒也被勒死了。”
杜鹃是操了老婆子的心肠,语重心长,“那也不应该这样。”她坐在我身旁,替我揉着后腰,不消去看,只要拿手摸摸,也能知觉出被白布勒下的痕迹,“你不在意自己,也该在意肚子里的小少爷啊?”
反正而今,这婚也成了,孩子也有了,再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瞥了杜鹃一眼,“在意什么,他还能长腿跑了?我要都不想要,他便自己来了,这种孩子,一准命大,我甩都甩不开。”
说来杨晋一走,门外的婆子便看见了,婆子全都是老夫人派来的,话也是传回老夫人的耳朵里,只是不巧,此时此刻,杨宁佑携夫人正在陪老太君,这婆子不识趣,正在此刻进屋传话,家里的老祖宗在,杨夫人怎好一个人听话,于是让婆子当众说了,“夫人,少爷走了。”
“混账!”杨宁佑先就发作了,“这逆子是要做什么?婚是他要成的,现在成了,洞房之夜又一个人跑了。”
张氏慌忙拦住杨宁佑,又给婆婆使眼色,但她家婆婆的脾气张氏自然知道,是比杨宁佑还烈,龙头拐杖在地上一杵,“媳妇,你撒开,让他去,赶紧把这个不肖子孙追回来!不管你们两个怎么想,但是这个郡主是我看着长大的,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再说还怀着杨家血脉。你们养的好儿子,新婚之夜就把人家丢下,小心把孩子气出个好歹来!”
张氏一方拉拽杨宁佑,一方安抚婆婆,可心里却是另一番主意:这郡主本就心气高,要是再被老太君宠着,往后还不知会怎样蹬鼻子上脸,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呢。
新事与旧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