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违背他的命令

尹川神色恍惚，不知不觉走到那刻梨花树下，想起三年前的那天夜里，也是这个以后的他对自己说的一番话，让他哭得很伤心。那时，渊哥哥为了安慰自己，特意和他一起摘了梨花，酿了梨花酒，藏于这梨花树下。也曾许诺自己，等到十年之后，他们一起打开这两坛酒，一醉方休。

手指轻轻抚过泥土，尹川心中一阵酸涩，这三年里，渊哥哥变了太多，他也变了太多。

还记得两年前，从来无心情场的渊哥哥开始去接触吴丞相的女儿吴湘，他知道这是渊哥哥想要拉拢丞相获得其支持。他也知道，自从这一步开启之后，渊哥哥以后还会娶更多的女人，他可是南辞未来的帝王啊，不管爱与不爱，这都不可避免。

那夜，是渊哥哥和太子妃的成婚之夜。有时命运就是那么可笑，他刚入宫廷侍卫，当夜正巧就被安排到东宫当值，外面的风很是寒冷刺骨，一刀一刀地割着自己的脸颊，连眼睛都是那样的酸涩。

渊哥哥温柔的语调不再是只对他一个人，吴湘的笑声尤为娇嫩。他在外面，看着烛火放大下的二人喝着交杯酒，慢慢地抱在一起。看着烛火熄灭，热闹不再。

烈酒入喉，那样疼痛苦涩，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悲伤，为何流泪。他想冲进去，将渊哥哥拉走，不想让任何女人靠近他，这样的占有欲从未如此强烈，强烈到连自己都被灼伤而只能生生忍着。

他不能啊，不能！

渊哥哥的雄心抱负，艰难险阻他都知道，可是心为什么就是这样疼，连呼吸都是带刺的。

尹川冷笑一声，他现在是整个皇宫的侍卫统领，没有人再敢说他任何不是，所有人都在畏惧他手里的权势，称赞他的荣光。什么南辞最年强的统领，什么前途无量，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只是因为他想守护渊哥哥的安全，任何人都不能成为那个隐患。

五天前，他帮助渊哥哥稳定朝纲，封锁皇宫内外，与妄图逆反的竞凌王展开厮杀，将所有的危险隔绝在皇极殿外。没有人知道，当他亲手一剑刺入竞凌王胸口时手指的颤抖。可能就连竞凌王自己到死都不敢相信，这个曾跟他一同抵御外敌、从小长大的如同亲兄弟的儿子会亲手取了自己的性命。这个一入皇城，自己多次亲自照拂、派人守护、当成亲生的小孩明明前几天还跟自己那样亲近，怎么转眼就与成为自己复仇路上最大的变数。

“川儿，你这样做值得吗？”竞凌王捂着自己胸口的血洞，身体摇摇欲坠。

尹川慌乱地将手里带血的剑丢到地上，接住即将倒在地上的竞凌王，手使劲儿地捂着血口，颤抖地唤道，“干爹，对不起，对不起。”

竞凌王无力地摇着头，唇角带笑，“没事，阿爹不疼，川儿如今长大了，将军和郡主要是知道肯定特别会很骄傲。”

“干爹。”大滴的泪珠弄湿了衣衫，稀释了血液。尹川的声音有些哽咽，巨大的痛苦将他淹没。

“川儿，照顾好自己。”竞凌王气若游丝，眼中满是不舍，“干爹，再也护不了你了，川儿。”

竞凌王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到空中，还没等尹川接住倏地落下地上。

“干爹！”尹川哀嚎一声，痛哭起来。

周围的兵戈交接，尹川缓缓站起，将竞凌王扶到背上，一步一步走出皇宫。

如同地狱罗刹，那双猩红的双眼落到众人眼里，都不由得停住了手上的兵刃，慢慢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中间有人唤了一声，“统领，停下。”

尹川一个冰冷的眼光扫射过去，嘶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异常刺耳，“我要带他回家！”

路上，所有人纷纷为他让道，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他们都知道，此时任何人都不能拦住他的步伐，就连太子都不能。

顾渊站在宫墙之上，注视这地上的尹川，攒紧拳头，这是无羡第一次违背他的命令！

可是，他却无法制止，周围的弓箭手都在等着这位未来的皇帝一声令下，便可捉拿叛臣。

突然，尹川停下了脚步，转头与顾渊四目相对，眼中的悲戚让顾渊为之一震，他从未见过这样绝望的无羡，没有一丝生气。

尹川瞥见躲在宫墙后面的士兵，唇角微勾，轻声笑了起来，随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变得疯癫凄惨。

不知何时，顾渊的五指早就深嵌到肉里，鲜血顺着指缝往外留着。

“殿下，您的手！”旁边的军士发现，小心地提醒道。伴随着尹川的狂笑，他能感受到顾渊身边的温度骤降，如坠冰窟。

顾渊的手徒然松开，朝潜伏的士兵摆了摆，示意下去，他终究是不能让无羡受伤。

尹川猛地吐了口血，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像是丧失所有支撑般逐渐下坠。

“无羡！”顾渊立即翻身从宫墙上一跃而下，将尹川抱到怀里，“无羡，醒醒。”

这时候，顾渊才发觉自己声音的颤抖，手心的鲜血，他在害怕，害怕无羡从此离开他。

“渊哥哥…”尹川以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叫道，他没有力气再去抓住眼前这个人。

他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乡，没有了干爹，什么都没有了。

意识逐渐模糊，尹川陷入无穷的黑暗与孤寂。

只是为了一个人，值得吗？

思绪回溯，尹川戳着梨花树下的土壤，莫名悲凉。

那天叫的那声渊哥哥是这两年来第一次这样叫顾渊，不知从何时开始，渊哥哥变成了主上，他变成了臣下，两人之间不再有欢声笑语、赤诚相对，只有命令与行事。

是时候，该离开这个令人伤心之地了。一直为一个人而活，他似乎早就忘了自己该是什么样子了。

对渊哥哥的感情，他早就分不清楚了。其实，那个人说的对，他对渊哥哥早就不是纯粹的兄弟之情了，他爱他，为他而活，仅此而已。

手指的黑鱼扳指脱下，尹川把这个承载着回忆和信任的扳指放到一个木匣里。随着入土，深深埋藏起来。

从此，他只是尹川，与这宣城再无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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