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
沈祁言接过一支新箭,对一旁的黑衣少年道:“柳洛书?姜云竟敢在这个时候接他进京,胆子倒是不小。”
一支箭迎风而出,正中靶心。
男子递上第二支箭,小心问道:“不知陛下接下来作何打算?只怕姜云早已有所察觉,臣怕是不能卧底了。”
沈祁言只瞥了他一眼,强大的威压之下,他不得不屈膝跪地。
“朕知道,那你便回来吧。他们近日来,可有沈君临的下落?”
沈祁言搭上一支新箭,那少年缓道:“飞沙关一战,沈君临似乎就不见踪影了,也没有收到他回西楚的消息。”
沈祁言冷哼一声,“沈君临这小子鬼着呢,原本朕也要将他培养成下一个太子,谁承想这小子,竟宁可背叛大祁去投奔西楚。”
“那陛下还需臣再去探查消息么?他能去的地方总归还是不多……”
一箭破空,盯死在靶心之上,射穿了第一支羽箭。
沈祁言神色如常,口中之话却森寒无比,“你说有没有可能,他跟着姜家进了宫?近**倒是听说,姜家似乎走失了个近侍,还是当初跟着姜城的墨家。”
男子面色凝重,“不知陛下如何知晓这些消息,臣怕……”
“是沈暮云带来的,无妨,不会有纰漏,他的人,就在将军府,说起来暮云和长枫的婚日也将近了,那近侍走失,混迹人群,倒也不好找,待这日子过去再说。”
男子规劝道:“陛下若此时不论处此事,恐将留下后患。”
一点冷意缓缓贴上面颊,男子僵了僵身子,轻巧而锋利的箭锋在他脸上划开一道口子,而他一动不动。
“喜日,不宜杀生,你可明白?”
“臣明白。”
寒意渐渐撤去,男子半跪在地上,流了一身冷汗,沈祁言将羽箭扔在他面前,明黄的袍从他面前曳曳划过,后面的太监侍女立马跟上。
老黄门在他耳边细语一阵,沈祁言挑眉道:“哦?摄政王要见我?倒真是稀奇,难得他出门一次,朕,也该承情。”
待沈祁言坐定,老黄门便在门口高唱道:“宣,摄政王——”
一道沉稳的步子响起,老黄门佝偻着身子行礼,被面前如沐春风的男子一把托起,“您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就不必拘这些虚礼了。”
“奴才不敢越矩,陛下在屋里,您快些进去吧。”
沈明尚对他温和一笑,眼角下一颗泪痣像是鲜活一般,带着他眸子里的一片温柔之色,静若玉兰之绽。
沈明尚取下身上狐裘,青绿色的衣衫上坠着几朵兰花,如他人一般,温和非常。
“明尚身子不好,何苦劳烦跑这一趟。”
沈祁言站起身来,一脸担忧地便要下座去扶,却被他抬手轻柔推拒,“您是圣上,怎可扶臣区区病体?”
沈祁言轻笑,狭长的狐狸眼中半分戏谑,“你方才叫那公公不要拘礼,到了朕这儿,你却繁琐起来,可不是将朕当了外人?”
不顾沈明尚推却,沈祁言将他小心扶在座上,沈明尚看着首座那一方金黄座椅,不由得笑了笑。
沈祁言握紧了他微凉的手指,“皇弟莫要看这些光鲜,其实内里,腐败得很,这么多年,朕倒是厌倦了。”
“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东西,陛下倒是厌倦了。”
沈祁言不语,默默蹲下埋在他怀内,沈明尚大惊,“陛下,这怎么使得!您还是快些起来吧。”
“让朕歇一会儿吧,明尚。”
他念着他的名字,沈明尚只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却被他狠狠压下。
嗅着他怀中淡雅的兰芝香气,沈祁言问道:“不知皇弟此刻造访,所为何事?”
沈明尚十分缱绻一笑,抚这他的发丝,“臣听说两位皇侄要大婚了,陛下倒不告诉臣,若不是侍女无意提起,臣就要被陛下蒙在鼓里了。”
“朕怕他们扰了你的清净,是在冬日,你四处走动,对你身子不好,怕落了寒气。”
“臣没有那么金贵。”沈祁言靠在他怀里闷闷道,“这么多年你不来看朕,如今一见着就只是说这个?”
“您也知道,臣的身体,不宜出门,您为何不来看看臣呢?”
沈祁言道:“朕离不得。”
“臣也离不得。”
“明尚,朕帮你择一良妻可好?李氏亡故,你已经多年没有子嗣了。唯一的孩子还夭折。”
“臣不需要那些,臣知晓自己的身体,也不要耗着别人了,如今也快不惑之年,又有什么姑娘真心愿意?”
沈明尚眼眸璀璨,如含星河,“臣只需要陪在陛下身边就好了。”
“我让你查的事情,可有了眉目?”
墨风递上来一卷纸,书页微微卷起,似乎已经放了许久,有些泛黄。
墨雷恭敬道:“将军,这便是当年所能查证的唯一信物了,按照时日来说,是明珠郡主无疑。”
“你说有没有可能,她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若说那些东西都不是真的,那她也不会找上我。”
墨雷道:“不论是真或假,我们也不应该中了她的计谋,虽不知是何原因,她要帮二皇子殿下,属下还是觉得小将军说的这些都太牵强了。”
“的确有些牵强,毕竟以她的身份,不管站在哪一方,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如今千机阁已经被陛下所察觉,只怕再过不久,姜吟的身份也会被揭穿。”
墨雷道:“还有一事,昨日有人发现摄政王似乎进宫了,并且直至今日也没有回府,想来陛下,也有留他之意。”
姜云将纸页收进暗盒之内,“摄政王和陛下如何与我们来说,并没有任何关系,如今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关于姜吟的。”
“恐怕对于上次那件事情,陛下也许对将军已经有所不满,属下只怕……”
姜云站起身来,“本来我在他手下便心惊胆战,不论他现在对我怎样,已经无所谓了,我见姜吟似乎自我回来便有些不对劲,我不在这些时日,她都在做些什么?”
“小将军做的事情我们并没有办法过问,但属下大致可以猜测,郡主是想要查出当年之事的真相。”
“哼,这件事情是她说查便能查出来的吗?如今过了这么多年,证据早已经被销毁的干干净净了。除了她当时在西楚窃听的那些事情,只怕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就算真正查了出来,沈祁言怕也不是她能够动的了的。”
姜云走出房间,却见外边已经停了雪,寒风阵阵,却一点不生疼。
姜吟抱着暖炉在房门边上看着侍女们铲雪,君婉晴坐在房内绣花,墨风立在不远处静静看着院内,微风轻拂,梅花瓣片片拂落,雪色里带着一地红,就如璀璨的红玉髓。
像是察觉到什么,姜吟往这边看来,在看见姜云时莞尔一笑。
“我刚回来,她就要嫁人了啊……”
君婉晴探头唤她,姜吟冲他微一颔首,便转进屋里去了。房门渐渐合上,一片淡色的衣角消失在院内。
“怎么了?”
君婉晴示意她看桌上那一堆红布,“这些都已经弄好了,如今就把那些红纱载补好就完成了,说起来,已经提前了许多时日了。”
“辛苦你了。”
君婉晴笑了笑,“是我以前颇多受你的照拂多,为何你倒要来感谢我呢?只是如今你进府,尚且有个侧妃,若日后二定下成了太子,不知道该有多少房妾室。”
姜吟道:“无妨,如果他们不来招惹我,那我也自然不会招惹他们,毕竟这样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他既对那位置在意,那必然不会将身心全放在我一人身上。”
姜吟拍了拍她的肩膀,随手拈起一块花糕。
君婉晴看着她手中的茶杯,缓道:“我记得那**在君府,十分喜欢我花茶,改**来你府上叨扰,说不定还见不得你的面了。”
“哦?此话怎讲?”
君婉晴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若是成为了京城显贵,该有多少人巴结?你怕是顾我不了。”
“如果说侯府与三殿下结亲也就罢了,为何俞锦柒与二殿下会有婚约?”
君婉晴递给她一方手帕,看着她擦干净手指。
“你竟然不知道吗?俞锦柒虽说不是嫡女,但俞家的确是想要与二殿下结亲,京城里,早在几年前就盛传俞锦柒爱慕二殿下,俞家的长辈知晓,顺便也就成了他们的婚事。”
君婉晴睁圆了双眼,“你该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姜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的确不知道你这件事情,她并没有告诉我。不过也无伤大雅,毕竟我和她算是姐妹一场……”
“姐妹?”君婉晴放下手里半块花糕,“你当她是姐妹,她却拿你当外人,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都不告诉你,不要说以后了。”
“更何况她爱慕二殿下,京城如今如何如何盛传你与他十分般配,俞锦柒不可能没有风声。”
“我和二殿下并无男女之情,既然锦柒喜欢,就让她喜欢好了。”
君婉晴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姜吟……你就是油盐不进!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姜吟折下一枝开得尚好的红梅,残雪被尽数抖落在玉瓶之中,底层雪水已渐渐融化,淡淡清香氤氲,十分怡人。
姜吟往后退了几步,“这下也应该差不多了,将这些梅花瓣带去做些糕点,想来婉晴也会喜欢的。”
“近日来为避人耳目,我与兄长皆是无出府门,思琴你可有打听到些什么事情?”
一旁思琴端着檀香木制成的托盘,回道:“听说前几日摄政王进宫,陛下为让王爷好生静养,将他安置在御书房偏阁内,平日里有时亲自喂药悉心照料,十分小心。”
姜吟奇道:“摄政王?他不是和静雅阁的常家交好吗?按照陛下查探消息的效率,恐怕不会不知道常茹的事情,他如此多疑,为何要留他在身边?”
“依奴婢看来,许是将人留在身旁更容易掌控些,若是在御书房那处,戒备森严,轻易不得有人近身,更别说商讨要事,当真是冠冕堂皇监视了。”
姜吟不语,皱眉深思。
“摄政王此人,向来风评极佳,性子温和淡雅,喜文墨,更不轻易出得门,早年妻子亡故,未得一儿半女,倒是想不出他会是什么会加害陛下之人,更何况少年时候,便听闻二人情同手足,偶尔摄政王还与陛下同榻而眠……”
姜吟拈去发间一片梅花瓣,轻叹道:“尽管如此,那便是以往,毕竟他的母妃,还是被陛下加害,你说……我要是让他知晓了陛下对他的心思的话……”
思琴低声道:“万万不可!郡主,切莫不说您近不得摄政王的身,只怕您若此时知会,恐怕只会惹来猜忌。”
“他不是极为信任常家的人吗?那为何不让常茹帮忙呢?”
“可常家会帮我们吗?”
姜吟对她笑了笑,一枝红梅便放在她手中,“你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姜吟转身离去,思琴握着几枝开得尚好的红梅,若有所思。
屋内,君婉晴穿好最后一根金线,长叹一声,命人将嫁衣收敛好,便开始收拾起桌面。
“让他们收拾就好了,不用麻烦你亲自动手,倒是挺快,对了,今日午时你哥哥差人来问你多久回去,我说衣服还没弄完,恐怕得有一两日。”
姜吟解开压的她有些沉的狐裘,一旁侍女接过,抖落干净上面未曾融化的雪花。
君婉晴伸了个懒腰,这才道:“多谢你了,这几日在你府上倒是住的极为舒坦,只是你日后换了地方住,怕是会不习惯吧。”
姜吟对她笑了一下,额间的花钿妖冶非常。
“我倒是忘记了,你可是打过仗的传奇女子,唉,现在京城传你和二殿下的事情神乎其神,明明你初来之时人人看你不惯,到而今,倒是不少的巴结,这礼物送来的怕是都快堆不下了。”
“那也是承了陛下的情。”
君婉晴倒了杯水,推在她手边,“所以虽说这京城传的故事不一,我倒是更想听你说一说你和殿下的故事。”
君婉晴的目光颇有玩味之意,姜吟无奈道:“真的没有什么,我们联姻也不过只是个交易,并无男女之情,要说故事,可真没有。”
“可是我听那些个宫女说,你和二殿下在宫里,可是……”
“那是意外,作不得数。”
姜吟用极其不自然的姿势端起水杯,君婉晴笑了一下,“这种事情若有意外,那倒是奇了,这样,我给你打掩护,你翻墙去找他,怎么样?”
姜吟皱眉,“这不合规矩。”
“规矩?这哪儿不合规矩了?还有你,生性这般自由,还有怕这些规矩的时候啊?你也不想想,这已经半月多不见了,你当真就没什么念想?”
“关你……什么事。”
姜吟放下水杯,走进房里去了。
“嘁,装模作样。”
君婉晴拿起一块剩余的布料,针线一动,绣了两只翩飞的蝴蝶。
“唉,姜吟,你快过来看我绣的这个蝴蝶怎么样?”
屋内寂静无声,君婉晴又唤了她两声,并无应答。
掀开珠帘,屋内空无一人,窗户正摇晃着,发出吱呀的响声,姜吟的屋子正挨着府墙,若小心溜出,的确不易觉察。
“还说无情呢,这不是还翻窗走了吗?口是心非的女人。”
君婉晴掩好窗户,却听门外侍女问道:“郡主,君姑娘,方才听得响动,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没,你们家郡主睡下了,方才不过是风吹的窗户响,我已经关上了,无妨。”
君婉晴坐在床边,看着紧闭的窗户微微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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