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君寒自从登基以后,诸事繁多,什么大小事务都找上了他。白日里天不亮地早朝,下朝以后早膳还未用完,就有成堆的折子已经等在御书房等着他批阅,午后又有大臣觐见,似乎一日里鲜少有真正歇息的时候。
他唯一的娱乐就是背着众人借着皇帝的名义给尚在前线的宋子安写上一两封旁人窥探不得的信件,是一封他自己写给宋子安的一封家书,也是他如今唯一的慰藉。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苏君寒慢慢摩挲着自己刚刚写好的一封信,一边放着宋子安前不久送来的回信,那上面提着“接获手书,快慰莫名”,或者提写“昨得手书,反复读之”……不知不觉之间,二人写的书信已经占了半个漆红木柜。
“陛下,方大人求见。”
苏君寒锁好了檀木漆红木柜,正色道:“既然这个时候觐见,想必是有什么急事,请方大人进来吧。”
“是。”
苏君寒等了一会儿,门扉方开,方祺睿着一身素衣,京城少见这样的布料,连点花色也无,偏偏有一股难得的淡雅气质,与他身上的沉稳气质相得益彰,十分相称。他走进来行礼,朱色木门就在他身后悄然合上。
“不必行礼了,就是有什么要紧事就赶紧说吧。”苏君寒亲自铺好了生宣,“朕还有些要紧事要做,若是关于你妹妹的事情……你妹妹好歹也是皇后之位,该有的朕自然不会少她半分。”
“自然不是。”方祺睿腰间还系着那块曾经被苏君寒识破过身份所用的玉珏,“微臣自以为不比侯爷、总督大人,但微臣听闻陛下将锦衣卫镇抚使如此重要之任送予一介残废,百官怨声载道,微臣斗胆,前来一问陛下何故?”
方祺睿听见他不屑地笑了一下,抬眼的时候,正见着他把废弃的一张纸往脚边的纸篓中扔。
“那爱卿以为,朕应该将此任交给谁?”
“……自然是要交给力所能及之人。如若即墨卿舞做不到,那也理当交给锦衣卫之中的佼佼者,为何要交给顾云景?不说他是个残废,如今武功尽失,就说他曾经的身份,只怕也不能被人认同。”
“力所不能及,大任不能任。”苏君寒仔仔细细地念着这几个字,“你们都以为是朕糊涂,觉得他没有这些本事,是吗?”
方祺睿斟酌了一番,但还是应声道“是”。
“你别忘了,顾云景曾经和即墨卿舞是什么关系。即墨卿舞从前与他一起被锦衣卫排挤,后来借着朕的光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可锦衣卫里多的是顽固派,你觉得他们会轻易放过即墨卿舞?”
方祺睿大骇,慌忙问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说……”
锦衣卫之中也有不肯对苏君寒俯首称臣的人。
苏君寒上位已久,多的是人以为他来路不正,领兵过来,先帝血淋淋的尸体就从后宫抬了出来,再加上一个失魂落魄的皇后——还不是自己生母,早就有人对他这个皇帝十分不满。
他们说苏君寒是妖君,本生的不男不女的阴柔颜色,睚眦必报,凶狠莫名。说他仁慈,他杀伐果断;说他残暴,却没有伤及阁老性命。即便如此,众生里,总还是有他不好的传闻。
苏君寒置若罔闻,可多的是有人不肯承认他的身份。
锦衣卫效忠于皇帝,但毕竟也是人,皇帝的命令可以让他们死,但是却不能看顾他们的思想,有的是人想要扶持别的“天子”,而不是他这个“妖君”。
“陛下是想要借此机会……一网打尽?”
“锦衣卫早就不该存在,他们本来就应该和东西厂一样,泯灭才是。爱卿若是记性还好,就应该记得他们是怎么灰飞烟灭的。”
方祺睿脸色煞白,当初苏明哲暴毙,其中多的是蛛丝马迹,可苏言没有彻查,只是什么风声也无,当夜里一道死命令,趁着夜色,众人熟睡,就已经把东西厂杀得连条狗都不剩下。
“不能效忠于朕的人,总会给朕带来一些麻烦。与其让这些麻烦日日夜夜让朕不能高枕无忧,还不如早点扼杀,让他们再无翻盘的可能,你说呢,方爱卿。”
苏君寒摆出一副上位者独有的姿态出来,方祺睿双膝跪地,他忍着疼,慢慢俯身下去叩首,“是微臣愚笨,不如陛下高见。”
“朕还不如父皇年轻时那样的厉害,可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朕还年轻着,还没老,还不至于昏庸到把江山拱手送人的地步,爱卿为朔朝忧心,朕心甚慰,可到底也不应该怀疑朕待人接物的能力。”
“是,微臣明白了。”
“朕如今还没有先皇的能力,可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朕要谁生,谁就能生;朕要谁死,谁就必须死。有人手上或许有一时拿捏朕的条件,但不一定就是永远,你明白了吗?”
“是……微臣明白。”
苏君寒不再看他,方祺睿自知再无他事,便循规蹈矩地行礼离去了。
前来奉茶的婢女为苏君寒添上了一盏新的茶水,苏君寒看了她一阵,吩咐道:“从前伺候在父皇身边那个老太监……被称作总管公公的,你去把他传来,就说朕要见他,让他即刻来见,不得有误。”
“这……可是陛下上位的时候,已经将他处置了,如今人也疯疯癫癫的,前言不搭后语,奴婢怕他会冲撞了陛下,有损圣体。”
“无妨,你把他找来就是。”
“是。”
看台旁放着一张布满刀痕的桌子,已经年代久远。锦衣卫刚刚建成之时,这张桌子也就在了,修修补补,倒腾了好些年,愣是没有将这张桌子换去,似乎已经成了锦衣卫的象征,再没人动。
顾云景的茶盏就放在这张老旧桌子上,看台离桌子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看清台子上面众人操练的情形。顾云景曾经和即墨卿舞一样,都是台子上那对拼过命的小角色,如今坐在位置上看后生比试,更有几分沧海桑田之感。
“嘁,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这臭小子摆什么架子。”
“你啊,也就少说两句吧,你看看,他好歹也是陛下差遣过来的人,若当真出了什么事,也不好交代,就暂且忍忍吧。他的背后,可有陛下给他撑腰呢。”
“唉……咱们陛下宅心仁厚,但是这等家国大事,怎么就交给这么一个废柴?他懂些什么?他曾经不也是即墨总督的手下败将吗?如今倒是来我们面前耍威风,我呸!”
许是二人的声音有些大,坐在前边的顾云景偏过了头,眼眸有些冷,像是淬霜。
二人似乎是被吓得一抖,连忙闭上嘴,再没说话。
“嘁,你有胆子说他倒是没胆子在他面前质询,还以为……”
“你闭嘴吧你!”
二人吵了几句嘴,终于闭上了嘴巴,只用两个鼻孔出气。两双眼睛互相瞪着,都看对方十分不顺眼,茶盏一放,辰时被抹得干净的桌面又被溅上茶水,一摊水渍倒映出两人涨红的面孔,风声飒飒,吹拂在二人面上,带来些许凉意。
顾云景瞥了一眼二人,眼眸里似乎是不达眼底的笑意。
“陛下那边下来了调令,命令锦衣卫速速将惊扰边境的蛮夷清理干净,还有七郡九州各个地方的悍匪,也需要镇压。陛下圣旨已经到了我的手上,你们谁愿意接了我手上的调令?”
顾云景说罢,却是无人应声。
他看了一眼在一旁挤眉弄眼的几位锦衣卫老人,也就明白了是何缘故,眼神却是称得上平静,面子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是陛下的圣旨,你们当中若是有人不便告知,明日之前也可私下里找我周知,我会妥善给各位安排。陛下的圣旨既然已经下了,能在其中建立功劳,自然是你们的份儿,云景残缺之身,也不会同你们争抢功劳,你们自己掂量着看吧。”
顾云景说罢,便自己摇着轮椅走开了,众人窃窃私语地互相说着,锦衣卫这边一行老人,却没有一个发言。
苏君寒亲自下的命令,顾云景不能离去锦衣卫,就算他们想要借此机会滋事,连累的也是整个锦衣卫,不会让顾云景受牵连半分,能借此先行稳固军心、建立军功是件好事,也只有傻子才不会抓住这样的好机会。
可惜七郡九州,各处总都有个分别,究竟能否被选上,又被派去何处,的的确确是牵连到军功的大事。
可惜分配的职权都在顾云景这个人手上,如今他们就算是不想去曲意逢迎,此刻也只能为了能占的一席之地,在顾云景面前承情了。
“咳咳,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呵呵,李兄清闲,能有什么大事?可需要小弟帮衬?”
“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别跟着我了。”
“你是想去镇抚使面前找事做吧?你从前那样排挤镇抚使大人,你也不怕他借此机会拆你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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