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朝十分。
曹运之手里捏着笏板,神思早不知去了何处,苏君寒远远地看着他,神色波澜不惊,倒是身边的苏尽欢毫不掩饰面上落下的笑意,如沐春风般的容色覆在那一片只存阴郁的眼睛上,即便是曹运之,也觉得有些阵阵后怕。
殿堂里不甚透光,那金色透不进来只能堪堪停在外头,殿里连点晴日都看不见,衬得人心底一阵压抑,昔日龙座上坐着的天子如今抱恙,座椅上空空荡荡,令大臣们更是望而生忧,心底没由来地一阵恐慌。
“上朝——”
苏君寒注视着上头手持拂尘的老黄门,眼底落下淡淡的忧思,曹运之如今却是不等旁人先奏,先行一步站了出来,苏君寒的目光缓缓落在他的身上,片刻后又慢慢挪动至他身后。
“微臣有本要奏。”
苏君寒颔首,“曹大人是国之肱骨重臣,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微臣今日实为弹劾一事。”曹运之难得低下头颅向苏君寒俯首,“臣要弹劾之人正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宋廷之宋侯爷,臣有三点弹劾之由,请殿下代为陛下垂听。”
宋子安面色一寒,却是抿唇不语,苏尽欢立在礼部尚书的后面,静静看着自己的足尖,显然是未曾将曹运之的话放在心上,漫不经心的样子却也不过是装模作样,即便是苏君寒,也难辨真假。
宋子安冷笑道:“本侯赤胆忠心,对朔朝忠心耿耿,自父亲亡故以来从未做什么出格之事,曹大人要弹劾本侯,还得证据来,休要在殿下面前血口喷人!”
殿内落针可闻,宋子安与曹运之二人身份**,更没什么人敢上前分辩两句,就连柳恒如今也只得在人群中唉声叹气的份儿,后头一阵轻笑传来,众人皆是往后看去,阙京见苏尽欢挺得笔直,神态轻佻。
“容王殿下何故发笑?”方祺睿立在前面,见状却不由得蹙眉,“如今臣等正是商议权衡宋侯爷之事之时,容王这时候发笑,是否不太妥当?”
“也不过是弹劾一事,为何便不让曹大人说下去?若是真,曹大人也称得上是忠臣;若是假又有何妨?太子殿下总该是要给侯爷作主,诸位,你们如今却是不表态,是为什么呢?是怕两相抵抗,误伤尔等吗?”
“容王殿下说话未免太难听。”
苏君寒眼见着局势难收,连忙道:“容王说的有理,我们倒是听听曹大人之言也并无不可,届时命大理寺卿好好查探,想必自然会有个交代,曹大人,你且说说看。”
众人压抑着怒气,却有不少人收起了眼底对苏尽欢的不屑与鄙夷——这在豺狼庇佑之下的崽子终究还是长大了,就算是如今不过身处礼部,只怕也不是什么令人小觑的角色。
曹运之又一行礼,这才缓道:“先前陛下在朝时,便曾经命本应该在战场上的宋侯爷返京,殿下也是侯爷返京不久以后受封太子,如今已经过了半载,可诸位似乎已经忘了一件事。”
当时宋子安受命返京,却是下了四道圣旨,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宋子安心高气傲,扬言要夺回寒琼关再提着俄苏尔和的头颅回家,但最终周祁攥着圣旨过来替他,宋子安只得受命。
一并交给周祁的是他手上半吊子的大军,宋子安带了一些编排进了禁军,剩下的人和周祁带着的一起编制,再成了如今的攘外军队,周祁刚一接手,便发觉粮草不足,于是当机立断请了旨令苏言凑了粮草,这才没耽搁了大事。
“正所谓兵马未至,粮草先行。宋侯爷当时打着仗,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周将军接手之时,粮仓里的粮食却不够将士们撑过七日!从阙京里拨粮自然远水解不了近渴,若不是陛下快马加鞭命渠郡送粮,只怕寒琼关最后的那点关隘,早就被夺走了!”
宋子安冷笑一声,却道:“周祁带去的那些兵本来就超过了原本的数量!更何况前边的粮食一直都不够,我们都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能省则省,周祁不懂打仗,他怎么知道?他如何知道?!”
众人哗然,方祺睿打过仗,可二人说的话各有各的道理,如今他却是分辨不出孰真孰假,便只得再往下听去,苏君寒见二人争论,却也一时慌乱,武将与文臣向来不对付,曹运之若非是因着曹烟蕊的故,只怕也没资格站在朝堂上。
“其二,侯爷刚刚回来,之后便成了太子殿下的客卿,太子修葺东宫,填补空缺,甚而是飞花笺,之后桐州、渠郡之行,侯爷在太子殿下身上花的银子不少吧?微臣还记得侯爷的俸禄,虽也算不少,但决计不会能支撑到如今。”
苏君寒的脸色黑了下来,曹运之下手真够狠,不仅把宋子安拉下来,还带着奚落了苏君寒一回,苏君寒自从入主东宫以后的确许多地方差银钱,但也不至于次次问宋子安接济。
曹运之一席话,倒像是苏君寒是受他宋廷之将养似的,大臣们低垂着头,不敢去看苏君寒的脸色,趁着森冷的殿宇环境,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我家的银子还需要给曹大人报备?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宋子安言毕,却有些大臣在底下窃窃私语,“是啊,早些时候国库空虚,前边的粮草都不够填饱将士的肚子,可这些时日里自从太子上位以后就连前面也打了胜仗,这侯爷不会是……”
曹运之听着一旁的窃窃,红光满面,自认为势在必得,“那么微臣想要问侯爷一句——这么多钱,不论是接济前边的也好,给殿下花的也罢,究竟是从何处来的?宋侯爷,你敢说吗?”
“无可奉告,我的银子我自己做主,还用得着告诉你?曹大人,你既没有旨,也没有令,更不是大理寺少卿,就连户部也管不着我的家事,曹大人这是哪儿来的脸面?”
“侯爷若是敢拿出账本让户部的人好好清算清算,自然能够知道真假,也不算的上是冤枉,侯爷难道不敢吗?侯爷究竟是不愿还是害怕,是微臣血口喷人还是侯爷煞有介事,还请殿下明察秋毫。”
苏君寒咳了两声,却不见得有人接话,便顺势道:“刚刚听起曹大人说起三点,不如把这最后一点说出来也不迟,届时大理寺少卿与户部协同一起调查,究竟事实如何,便能立马知晓。”
“微臣要说的这第三点……便是宋侯爷通敌叛国之罪!”
此言既出,满座哗然一片,文臣武将皆是大惊,就连在一旁端着架子看戏的方祺睿也不由得站出来为着宋子安辩驳了几句。
方祺睿捏着衣袍,却道:“宋侯爷是已故宋老将军之子,宋家满门忠烈之士,为朔朝抵御外敌多年,如今到了送侯爷此处已经算是家破人亡,通敌叛国?曹大人,这样的罪名扣在侯爷头上,如若不成真言,那便可告大人的罪!”
方祺睿也看不下去武将受人如此折辱,本来就是背着命来为朔朝抗敌,如若再不平受此等窝囊气,就算是苏君寒倾力维护,只怕周祁、方祺睿等人也不会轻易放过。
如若今日受此折辱的是宋子安,来日就会是周祁,武将在文臣的眼中将不会再有什么地位,方祺睿即便是为着自己的私心,也不会轻易放过。
“微臣既然能说出这等话,自然有的是证据,不但是这件事有,前面说的两件事也是有的,若是不成,微臣甘愿受诬告知罪,只为忠诚二字,微臣必当在所不辞!”
满朝文武虽惊于曹运之弹劾之事,但却断然不信他最后几句话,苏君寒和苏尽欢目光相接,不过短暂片刻,便立马挪开了。
方祺睿参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务必要秉公执法查明才是,如今朔朝危如累卵,如若真的放过这样的人只怕往后更是不好过;但如若放过诬告之人,便就是让武将寒心,还请殿下定夺。”
柳恒擦了擦汗,心里叫苦不迭,如今户部天天烂账累身,若是苏君寒再让他算算这几年侯府的账,他柳恒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说柳恒叫苦不堪,就连与他一同共事的人也觉得此事难办,苏君寒知晓他们难办,于是命道:“曹大人,如今户部拨不出来人手,不如我们就在此先将通敌叛国一事查明?方才大人说有的是证据,先前的是猜测,可是这一条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作假,你说呢?”
“微臣手中,正是有侯爷与俄苏尔和来往的信件,是前些日子微臣无意间得到的,还请殿下代为相看。”
方祺睿蹙眉道:“就只有几封信么?这阙京里有的是人会伪造信件,要是模仿出他人的笔迹,想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曹大人手里若是只有些信,只怕不能敲定侯爷的罪行。”
“方大人所言极是,所以臣手中,还有侯爷亲自盖上的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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