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冷寒,盎然城的冬日一来,冬风便凛冽得过分,吹的人生疼,外坊弟子修行本就勉强,一到了这个时候更是艰难。长乐坊历来对外坊子弟冷眼相待,莫说是下品灵剑,就算是弟子们每日歇息的下榻之所,也简陋的令人发指。
殷勤推开有些发旧的木门,弟子们的居所都是一间一间隔开,空间十分狭小。殷勤从前入门的时候便睡的是这样的屋子,夜晚十分寒冷,若不是寻了些法子赚钱添置了些炭火,这样的凛冬是断然熬不下去的。
“是谁在那边?”
殷勤转过头,便看见一名白发老者佝偻着身子,正向他走来,那老者行的极慢,长廊寂静无声,偶尔能听见风的呼啸声,和一下一下拐杖敲落在地上沉闷的声响。
“李老,好久不见。”殷勤静静地等着他行过来,勾起唇角,“不知这么些年,您的身体好些了么?”
“哼,我当时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在外面玩够了,知道回来看看我这个老爷子了?”李老转动着浑浊的眼珠,见是殷勤过来便宽下心来,“今天是外坊弟子受教的日子,你不在外面看看你的同门师弟,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殷勤从他手中接过拐杖,搀扶他在一旁破旧的红木桌旁坐下,“我今日来,是为了找一样东西。外坊弟子内斗不断,不知您是否从长老们的口中听说过那个身份不寻常的弟子?他叫年素,也是这一批新弟子中的一员。”
“年素?”李老蹙眉想了少顷,才琢磨出这号人物来,“你说的是那个性子孤僻的剑修吧?他夜半三更总是喜欢偷溜出来练剑,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沉闷得很,性子又倔,不是很招人疼……你问他做什么?”
“……故人临终所托,叫我好生照顾这名少年,今日见他不曾带有兵刃,便料应该是被旁的人拿走了。李老,外坊的消息你最是清楚,应当知道这兵刃被藏在哪一处的吧?”
殷勤甚少在人前撒谎,也不敢直视李老的眼睛,只好低头去看破旧的红木桌子。那桌子已经褪了一层颜色,面上的朱红也变得很淡,棱角之处甚至可以看见你木头原来的样子,又被人为使用后打磨的平滑,陈年污垢嵌在里头,是放在内坊绝看不见的贫瘠。
好在李老并未注意这点微末的细节,只摘下腰间的一只酒壶,细细品着里面的陈酿,“那孩子的东西我自然知道在哪里,可是这消息,我总不能白白地就告诉了你。”
“好,不就是一壶酒,你若帮我,我定能设法为你取来。”殷勤怕他反悔,连忙一口答应下来,“只是这件事情还要劳烦您老人家不要告诉外坊的任何人……包括上吾。”
“哼。”李老摇晃着酒壶,脸上挂着几分不屑,“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你还是要多提防他一些,他虽说也是那穆宁座下的首席大弟子,可是他之用心只怕是穆宁也难能觉察。你啊,莫要被人骗了还帮着人数钱,小心行事未免也是好的。”
“好,我知道了,多谢李老提点。”
“年素身世成谜,长老们愿意放他进来只怕是别有所图,当年就连坊主也差点成为他们手上的傀儡,如今他们目的不能达成,自然也就想培养一个新的傀儡——而那个人你也应当知道不会是你。”
殷勤沉闷了半晌,似乎是在思索,李老晃了晃头,借着光亮饮下最后一口酒。他低头默默想着,黑白杂乱的发就像是在诉说着他逐渐老去的岁月,慢慢侵蚀殆尽他如梦一样的似水年华。
“我一直都知道他们在用那样的方式保护我,只是这一次,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而牺牲了。”殷勤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掷地有声,“这一次就由我来保护长乐坊,让它成为师父想要的样子。”
李老佝偻着身子站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殷勤看见他眼底骤然消失了些什么,哆嗦着摸出腰间的钥匙,身体佝偻得更加厉害了。
殷勤从他的手里接过那一串锃亮的钥匙,他略微抬头,却发现李老浑浊不堪的眼睛里却盛放着一片死意。那眼中唯一的一片明亮只是火光葳蕤,等到烛火熄灭,便只剩下一片寂静了。
“多谢李老,等到事情办成以后,晚辈一定拎上最好的酒前来探望。”殷勤眼底露出一抹灿烂笑意,“晚辈多谢李老,若非您在以前多有照拂,晚辈恐怕早已经深陷险境了。”
“不必谢我,若是我死了以后你还记得,就带上一壶好酒来看我吧。记住,长乐坊也好,盎然城也罢,日后若真的有了什么纷争,你也莫要逞强,卷入此等祸事之中。”
殷勤心底疑惑,刚想问些什么,却见李老已经摆了摆手,酒气熏染了他的眼睛和脸颊,他缓缓转过身,慢慢踱着步子离开了。殷勤手中握着钥匙,临别一揖,却不知这一次分别竟是永远。
破败的房门似乎每一扇都千篇一律,可临到尽头,殷勤却一眼就认出了年素的房间。他的房门虽说简朴,但总是感觉比别的更为干净,只是在外面瞧上一眼,就能知道房间的主人自与别的不同。
殷勤摸出房门钥匙,一阵铃音声动,扑面而来的杀意却令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这个感觉……难道是……神武?!”
铃音声逐渐宁静下来,房内四处缠绕着红线,透过阁窗的逛可以清楚看见里面的情形,红线尾端坠着细小的银铃,红线千丝万缕的联系之间,似乎能看见微弱的光线在其中涌动。
“神机算天,否极泰来。入我魂梦,人愿天从。”
“怎么会?为什么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会有幻境?”殷勤定了定心神,默默念起了清心诀,“难道说……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因为神武?这股声音,莫非是器灵?”
“……神机算天……”
“……否极泰来……”
“够了!”殷勤心中默念清心诀,牙齿已然咬破舌尖,鲜血涌出,铁锈味盈满鼻腔,略咸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带着些许钝痛立马令殷勤稳住了心神,“祸心乱神,区区神武器灵罢了,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被黑布包裹着的兵器缓缓晃动着器身,剑柄在剑鞘之中嗡嗡作响,殷勤咬紧牙关抵挡住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丝丝缕缕的金光像是不堪重负,就要从破碎缠绕的布下破出,屋内铃铛急促作响,似乎是昭示着屋内剑拔弩张的情形。
“收。”
一声微不可闻的令音从身后传来,话音刚落,神武便收敛了威压,乖顺地寂静在剑鞘之中,金光收束,银铃沉寂,房间内顷刻时间便回归了宁静。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搭上殷勤的肩膀,透过单薄的衣衫,殷勤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极为强烈的凉意,他还不曾来得及回头,便感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引导着他,让他弯下膝盖,稳稳当当地坐进了梨花木椅中。
“你是外坊的大师兄,殷勤。”
年素的声音并没有什么温度,好似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殷勤轻抿着发痛的舌尖,轻轻颔首,算是作答。
“大师兄不去看着同门操练,擅自闯入师弟房间,是有何贵干呢?”年素敛眸,视线轻轻扫过一旁的神武,“若是再晚来一些,你应该就和他在识海之内打上一架了吧?呵呵,也不知师兄受命何人,竟……”
“不曾受命。”
殷勤打断他,忽而觉得不妥,便抬眸看向年素。方才说话被殷勤打断,年素如今正拧着眉,略带着些不满,这样鲜明的情绪出现在他的脸上还未来得及收敛,便被年素尽收眼底。他似是错愕,但凌厉如刀一般的眉眼立马收起了思绪,恢复成了冷若冰霜的模样。
“既然不曾受命,那更不应该亲自来这里探查,你身份本就有别旁人,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落人话柄?”
“你是在担心我?”殷勤挑眉,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似乎是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直白的话,年素表情错愕,瓷白的脸上也不由得透出一抹绯红。
“我与你素不相识,何来的担心一说?”年素别开眼睛,“算了,我知道此举与坊主无关,毕竟她若真的想要查探,必然不会让你过来,露出马脚让我知晓。”
殷勤似乎是被这一番说辞勾起了兴趣,他站起身,偏头看着这个冷漠的师弟,好奇道:“听你这么说,那你是认识我们坊主的了?你的实力如此强悍,为何非要到长乐坊拜师学艺?自立门派岂不是更好?”
“你不明白的。”年素迎向他探寻的目光,略微低下头,“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若是无拘无束,自然不会寄人篱下。殷勤,并非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受尽宠爱,你若不知苍生苦楚,便永远不会明白我们的区别。”
年素话音一落,伴随着一句“睡吧”,殷勤只觉得神志不清,迷蒙地倒进了年素的怀里。
“真是个麻烦。”年素无奈长叹,“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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