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秋夜的雨珠微凉,细碎的砸上院中深绿色的梧桐叶子,令其不堪重负,垂下一个弧度,雨波在月色的闪着水光,顺着叶脉拉下一条细长的银丝,一直拖到地面上,钻进疏松的小孔。
信鸽扑腾翅膀的声音听起来很费劲,狼狈的停在窗台上,张开翅膀抖一个机灵,羽毛上的雨水甩的到处都是,窗前的人不为所动,手中的笔在纸上飞快的的移动。
烛台放在信纸旁,高大的阴影压下来,将其光芒困在信纸的周围。他的嘴角绷着,拉成一条线,后槽牙死死咬合在一起,连带腮帮的软肉,血腥混在口腔里也不自知。
宽阔的后背一直挺的笔直,可说上来哪里有些怪异,好像有些微颤抖,同外面的叶子一样经不起风雨的吹打。
信条塞进信筒,信鸽很快不见了。他复而将目光越过烛台,那里还扔着一张信纸,他将其拿起来,拇指压在落款处小心的抚摸。单薄的纸在空中微微抖动,有些奇怪,明明是室内,哪里来的风。
时候不早了。
信纸被折叠成小小的一块,塞进衣袖,白净有力的手抓起桌上的一个信封放进怀里。
他趁着夜色,身披凉雨,在石子小路上疾走,来到一间屋子外,抬手用力的拍几下,大声朝里喊:“白师兄,醒醒,有要紧事告知!”
里面的人应声的快,睡的不是很沉:“谁?”
“郁深。”
白澜之展开信纸,信封夹在指缝中,折痕中央写着“白澜之亲启”五个字,与先前塞进袖筒的字如出一人。
他看的很快,一目十行,越看到后面眉头皱的越紧:“他当真打算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如何能保证圣上安危?”
郁深脸上不敢有多的表情,坦荡的看着白澜之:“柯师兄说只有这样才能坐实秦科阳谋反的罪名,如若这次不将其引出水面,以后怕是会更难。”
白澜之也只能认同,不再多说什么,招来院中的管事师兄,将事情吩咐下去。
洪浩的钟声穿云裂石,直上云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郁深跨上马背,向城中飞驰而去。
......
柯凝站在宣武门城墙之上,身穿软甲,青色剑挂在腰间,垂眼望向黑压压的人海,为首人不是别人,就是同他传信声称被监|禁的四大将军之一孙将军的副官,也是孙将军就的表弟。
他一只手握上剑柄,护腕银光闪闪,错觉以为是剑出了鞘。
细长的碎发被雨打湿贴在白皙的脸上,锋利的眉毛如刀刻般,雕出瘦削的脸颊,狭长的眸子里深色的眼瞳寒意翻卷,不算厚的唇多了点血色——那是很多干裂的细口。
他的冷傲不可一世,清冷的嗓子如冷冽的山川之水,从不屑混流进满是泥的江河。
哪怕是大军压境,他的身份也不容许语气矮上半分,霸道的气势裹杂冷硬的语气,冲向下面的首领:“孙将军,你这是何意?”
底下的人气势丝毫不让,空间劣势并不会让他产生矮半个头的想法,他嚣张的仰起头:“大将军柯凝,企图谋反,围攻皇城,臣奉命救驾!”
“好一个奉命救驾!”柯凝眯起眼睛,讥讽相向:“殊不知是奉谁的命,孙将军违抗圣旨,擅自动用兵权,又是奉谁的命?”
孙将军手扬起,手中捏着黄色卷轴:“当然是奉圣上的命,柯将军休要红口白舌的污蔑本将军。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下去么,开城门交出兵符,你们柯家那些无辜的人尚能免过一死。”
柯凝不怒反笑,没想到这些人不仅想要这禧陌国的江山,还想要将他柯凝推进万劫不复之地,当真是一步一步算计的好。“且不论孙将军手中的圣旨是否有造假之嫌,无凭无据就想坐实这莫须有的罪名,难道真当我是等闲之辈?”
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的笑声响彻空旷的半空中,孙将军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他扭动身子,忍不住要周身的人一起听听这话多么可笑。
柯凝心中不喜,恨不得把厌恶明显的摆在脸上,这般流气的嘴脸哪里是一个将军的模样,分明是街上不入眼的下流之辈。
“敢问柯将军,您最疼爱的那位同门小师弟,郁深,现下身在何处?”
这一问,惹来柯凝没由来的心慌,按照他前夜的安排,郁深现在应该在书院,跟着白澜之。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孙将军,后者夸张的惊呼一声,似笑非笑的直勾勾看着城墙上的人,不愿落下柯凝一点点细微的表情变化,似乎觉得这样十分有趣:“不对,或许我应该叫他,冷陵非,你说是不是,柯将军?”
柯凝握紧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
在这之前,所有的事情发展都在他的布局之中,唯独郁深两个字从眼下人口中说出,事态似乎开始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他并不惊诧于郁深的身世会被人知道,他只是不解,为何会被放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不论如何,这人今天都不能留下了。
他漠然看这孙将军,如同看一个死人。
“一派胡言,冷陵非乃谋逆罪臣冷臣川之余孽,与我院郁深有和干系。孙将军诬陷我一人不成,现在还要将脏水泼到整个德翰书院,到底居心何在?”
“这句话应当是由我来问才对,柯将军,你明面上口口声声维护郁深,暗中派郁深带着行踪不明的暗影队伍逼宫,狼子野心,还妄图遮掩到何时?”
孙将军一派正气,声势强劲,言语之间势要将柯凝和郁深的谋逆罪名坐实,声讨的说派俨然已经做足了戏。
暗影队......
说的是不知不觉出现在安梁和北关,又诡异的消失,再次冒出在汉京城郊的那只队伍么?
所有的理清的思绪突然被搅乱,绕作一团,柯凝想要派人确认一下郁深的行踪,奈何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下面人的眼睛,只能作罢。
脑海中清瘦的身影慢慢浮现,带着他的思绪不可抑制的四处胡乱飘摇,就像那团理不清的线,他不得不承认,现在有些心乱如麻,所有的自持冷静在对上那个人的时候都难以发挥作用。
他觉得气恼,两军对峙的场面已经在他心中掀不起波澜,今天却因为一个人而分寸大乱,远远不止于此的是,如何反驳孙将军的话他竟是一点都没有去想,他满脑子都是前夜郁深离开时,扭头问他,是否有把握。
那时,他的回答——阿非,打个赌吧,我赌赢。
那郁深呢,他会赌什么?
眼看将军的脸越来越黑,身边一个心腹抢先大喊:“住口!!柯将军入朝这么多年,对圣上和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岂是你一个乱臣贼子能够歪曲的。”
归功于这些年柯凝在军中树立的威信,加之美名在外,从来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习风,孙将军说的再多,也没有动摇军心。
“蠢货!”马背上的人嘲弄的骂了一声,不甚在意,他笑意满满,当然也讽刺满满,静静看着城墙上为首的人,若不是地点不合时宜,这样的神态,别人只会觉得他在戏院听戏,还是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悠哉乐道。
说来真是讽刺,像是有心灵感应,李斯火急火燎的赶上城墙:“将军,事情有变,皇城的禁卫军与我们断了联络,白仲命人传信,皇城中出现了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与他在安梁见过的无异。另外——”
李斯看了一眼下面,压低声音,来确保只有柯凝一人听到:“韩舟派人来报,郁深半个时辰前从西门进了城,不知去向。”
柯凝猛地转过头,声音的温度低到极点,周身的戾气喷井式爆发,骇得李斯退后一步。咬牙切齿的声音中极力的隐忍怒气,他从未见过柯凝这样,柯凝又往前一步,逼近他:“你再说一遍!”
......
皇城议事殿外,禁卫军围禁整个宫殿,令其水泄不通,首领车乾衡站在大殿外的长阶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面前的青年,“郁公子,恕我不能让您进去,丞相有命,在下不得不从!”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而已,还不足以放在眼里。
面对挑衅,郁深毫不在意,他将手中的东西抛过去,声音掷地有声:“丞相手信,命我活捉狗皇帝,以防生变。”
随之一起的还有一块玉牌,代表代行丞相决策,车乾衡心神一凛,这块玉牌的意义重大,他只在整日带着面具却未曾见过真容,说话温柔和徐但行事果断狠辣的方洱手上见过。
手信确实出自丞相之手,车乾衡哼笑一声,重新将玉牌甩回去:“郁公子好大的本事,暗道这种重大机密也能从柯将军嘴里套出来。”
这语气,是觉得不耻么?
郁深轻挑眉毛,嘴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眼角眯的弯弯,他抬起脚步,每一步稳稳落在台阶上,一人撑起的强大气场足以碾碎脚下的台阶。
如若与之相对而站,很难不产生一种错觉——这个胜券在握的人,身后是千军万马。
其实不然——
郁深停在半中央,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投在长阶上,一阶一阶向下弯折,像是被整齐的长棱一刀刀凌迟。
此刻,他孤立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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