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柯凝看时候还早,带着郁深在军营里四处晃悠。
“听李斯讲,你这几日对军营的事情很上心,学的也快。”柯凝随意的说,眼睛不忘四处查看军营中的情况。
“是,每天多讨教几分,才能早日给师哥分担一些。”郁深规矩的回答。
“嗯,也不必操之过急,累着自己。”
“郁深明白。”
自从那日郁深碾压式将一个身量大自己一倍多的大汉打的半死之后,“恶名”就在军中传开了,自此谁也不敢小瞧他。
现在郁深跟在柯凝旁边,两个人有说有笑。
一群人跟瞧见鬼了一样,唯恐避之不及,远远地就绕开了。
过说来也奇怪。
他们这些人,平时很少看见柯凝,就算看见了,也是一张冰川脸,什么时候这样笑过,原来传闻柯将军疼爱小师弟是真的,众人悄悄在远处议论。
其实两人走在一起大多时候是沉默的,柯凝性格使然,郁深则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父亲——”柯凝突然开口,侧首看向郁深“以前会带你去军营么?”
“师哥怎么突然问这个?”郁深没有表现的很吃惊,他已经习惯了和师哥谈论过往的一些事情,在温泉庄的那几日,他还曾主动提起过一些儿时的趣事。
“没什么,好奇罢了。”柯凝说。
“不曾,父亲说我年纪尚小,应该多跟着先生读些书。”每当提起往事,郁深故作轻松的话语里还是免不了伤感:“他允诺我,等年满十四岁,就带我来军营,可惜了。”
后面的话不说也罢,柯凝知道郁深的意思,可惜,不仅是他父亲,整个冷家,都没有等来郁深的十四岁。
“你父亲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你如今作为,一定会引以为傲的。”
郁深对此不是很认同:“或许吧。”
柯凝不太理解这个反应:“对自己没有信心么?”
“也不是。”郁深自嘲的笑笑,“父亲以前总是同我讲,冷家的使命就是保护禧陌国的安危,可是圣上却以禧陌国的安危为由,将冷家灭门了。”直到现在,郁深也不知道说这些的时候,到底该讽刺谁,是说冷家愚忠还是圣上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他觉得有些悲哀:“所以我不知道,若真是泉下有知,父亲还会不会这么想。”
“会!”柯凝没有思考,紧接着郁深的话,语气斩钉截铁:“你父亲眼中的禧陌国安危,不是姬家的江山,而是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他想要为那些人遮风挡雨。”
“冷家没了,可是百姓还在,他们需要更多的柯家,秦家,唐家去守护,亦或者,是郁家!”
柯凝停下步子,看看头顶,今夜没有月亮,沉闷的黑夜里飘着几朵厚云,压的极低,缓慢的移动,给人一种若是黑夜不会被白昼替代,云层也会有一日飘到眼前的错觉。
他眼底如幽静的湖水,按下层层溺人的水波,掩灭危险的光,一切平静如常。
“现在明白了么?”话题很沉重,言语一往的轻柔。
“嗯,日后我也定会向父亲那样,也让他老在九泉之下有些安慰。”郁深跟着停下步子。
转了一圈,又回到将军营帐了。
暑夏燥热,很多士兵热的睡不着,坐在帐前闲聊天。
时候不早了,郁深怕影响师哥休息,想着该回去了。
柯凝学着那些士兵利索的在营帐前盘腿坐下,用手拍拍旁边的空地:“坐一会儿。”
好吧,那就坐一会,郁深听话的坐在师哥旁边。
柯凝今天格外喜欢看夜空,然而头顶漆黑一片,并没什么吸引人的。郁深趴在膝盖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也跟着一起看,在一处落单的云朵末尾,有一点黄色的光亮,他顿时来了心思,扭扭脖子,将自己的观看角度调整到最佳。
云朵飘过去了,一颗微小的星星露出来,微弱的光圈被周围蚕食的一干二净。
两个看星星的人,坐在黑空之下,各怀心事。
“怎么不说话?”柯凝收回目光。
猝不及防对上漆黑的眸子,郁深一怔:“说什么?”
“随便什么。”柯凝说,想着不该说这样没头没尾的话:“你最近话比以前少了,是有心事?”这本应该是拜师那天就应该问清楚的。
“没......”郁深坐直身子,刚刚趴着有些久了,脖颈有些酸:“只是觉得师兄最近太累了,不敢烦您。”
“是有些累。”柯凝支起一条长腿,另一条伸展开,一下占去不少地方。能够坚持盘腿这么一会儿,也真是难为他了。
“拜师那天,我收到孙将军的一份密信,称言受制于他人,行动受阻,无法与外界联系。”
孙将军,禧陌国四将军之一,主要负责东海一带,禧陌国背靠海边,与其他海岛有友好的贸易往来,因为东海常年安定,鲜少发生战乱。
秦望言出征西部之后,孙将军以身体抱恙为由居病家中,少许时候会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朝官都以为用不了多久,这位子也要换人了。殊不知,这“用不了多久”足足有一年多,先有秦望言后有唐闻曜,军权变动太多,这件事就此搁浅,被一次次拖延。
郁深放在腿上的手悄悄握住:“师哥是说,孙将军被人监|禁了?”
“嗯,能将这手信送出来,怕也是废了不少功夫。我这几日派人调查,发现孙将军已经一多月没有同人联系过,猜想着,应该是已经被完全控制了。”柯凝语气里有些烦躁,最近的变故层层不断,他着实感到力不从心。
朝堂的那些事情郁深不甚了解,单是从柯凝每天忙的看不见人影来看,他知道师哥真的很累了,却没办法休息。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说句干着急都勉强,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师哥坐在这,顺着话题聊聊天。
“何人这么大的胆子?”
“依你看,该是何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柯凝反问。
郁深脊背僵住,知道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他维持自己的动作不变,脸上没什么多的表情,“我不知晓这其中争权夺势的弯弯绕绕,没有依据猜测任何人。”
柯凝手指在膝盖上敲打,这是他的惯有动作,郁深知道,自己的回答是被认可了,确实如此,柯凝顺着他的话又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若是,这人的目的不单纯,争权夺势只是掩人耳目,操控兵权,借此谋反才是真,以你对当今局势的了解,你猜想,谁的嫌疑最大?”
郁深心神一摒,“师哥这是什么大不逆的假设!”他小声的苦笑道,“我们当真要在军营谈论这些么?”
柯凝面色平常,示意郁深看周围,十步之内,所有的哨兵都已经被柯凝打发开,确实没人能够听清两人说的话。
“若想要谋反,权势,计谋缺一不可,这样有城府的人,全禧陌国上下也找不出两个人。”郁深分析说,“丞相秦科阳,大将军柯凝。”
听见自己的名字,柯凝眉眼一顺,没有过多反应,他不夹杂私人感情的说:“我以为你还会算上师父。”
“不会。”郁深说的认真,引得旁边的人侧首,专注的看着他。
“书院日益做大,近些年在朝中水涨船高,师父作为执掌者,纵然本人不在朝中,也不失这个实力。但其实不然,书院弟子派系纷杂,多半有家世背景,单凭一人之力,很难游说弟子与其为虎谋皮。”
“不错,继续!”柯凝扔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若是师哥有谋反之意,万不该是现在,最佳时机,应该是秦师哥还在,唐师哥还是禁卫军总领的时候。一来,若是游说成功,多半兵权都在你手中,再加上柯穆大人,犹如锦上添花。二来,亲近的人不易生疑,做些手脚也是好的。”
“相反,与师哥您一直对立的秦丞相,现在一步一步,局势越显有利。先是秦靓与公主成婚,后有亲细掌分兵权,势头越来越猛,让人忌惮,若真是有什么狼子野心,实为禧陌国一大祸患。”
“说得好!”柯凝难得畅怀大笑,“李斯说的不错,你相较以前,确实有不少长进,看人的本事精进不少,切记自满,还要多看多学。”
能被师哥夸赞,郁深也跟着笑,“郁深记住了”。
“日后禧陌国的日子是不太平了。”柯凝的声音依旧清冷,冷过暑气。
汉京的日子过的太安稳了,没人意识到,也许就是明天,一派平和的假象会被撕破,醉生梦死的日子会被搅的天翻地覆,到处都是乌烟瘴气。
“倘若真的有那一天,师哥有胜算么?”郁深问。
凝望头顶,那可星星还在闪烁,独自发光。柯凝选择了一个最无力的答复:“没有......世事难料,我也不是常胜将军。”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即使优秀如柯凝,禧陌国传说一样的存在,也无法预知明天究竟是太阳先一步升起来,还是灾难先一步毁灭家园。
人是最敏感的生物,会在危险到来察觉到死亡信号。
人也是最脆弱的生物,无法动用全部的力量,来化解威胁。
最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满怀希望到痛决失望,再到心如死灰,心甘情愿的接受死亡。
坐在这里,苦苦思索的两人,谁都没能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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