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将你安插在德翰书院我就是强烈反对的,以你当时的能力,很容易露出马脚,我一直很担忧。但是这一年多,你义父似乎对你并没有太多在意,很多关于书院的动作都没有让你做内应,这让我觉得很反常。
秦丞相的性子你也熟知,从不会花费多余的心思,我甚至快要怀疑,他难道是打算将你弃置么,尽管这样的猜想很不切合实际,但是我找不出别的缘由解释。
前几日,我听说,丞相欲将你划在一次行动之中,具体是要做什么我还没有打探出来,看不出他是什么打算!”
方洱说话斯斯文文的,说话刻意压低声音,不时看一眼门口。两人的雅间处于最靠里的位置,除了上菜的小二,不会出现其他人。想着酒楼人鱼混杂,两人身份本就见不得光,现在议论的也是谋逆之事,方洱还是留了一个心眼,仔细留意着周边的动静。
上次驸马府一见,信鸽飞走之后,郁深夜夜睡得不安稳,总是想着义父下一次传信会是什么时候,信上会让他去做些什么,是要暗中对付书院么?
和方洱一样,他始终猜不出自己被安插在书院的目的是什么,还记得招生之时,他暗中收到书信,上面只有四个字——挑战柯凝。
这步棋毫无章法,郁深心里清楚的很,这一举动太惹眼了,日后定会有不少眼睛盯着自己,从招生到现在,那些师兄里面,对他毫无猜疑的估计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要说猜忌心最大的,莫过于柯凝。
柯冷两家的那些过往究竟是个怎样的故事,一直是两人心头的一根刺,柯凝调查一直没有中断过,但迟迟没有什么进展。在青墨轩的一年多光景,柯凝的处事手段郁深见过不少,毫无进展的说辞他是不信的,他猜想多少总是有线索,只是查起来比较耗时耗力。
两人年岁相差八年,八年光景如同一个鸿沟,在对方缜密的心思面前,郁深毫无招架之力。每每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试探时,他都十分紧张,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应对自如,应付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次呆在柯凝的身边都很费心劳力,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秒钟。可是他的心里又无比期待在一起的时光,相处的时间似乎只有片刻,容不得提防的心拖延半分。不论是多久,好像对他来说都远远不足够,他在渴望某些东西,也为之深深惧怕着。
想要说与方洱,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如何去说,末了将小心思悄悄藏在心底。想到这些,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见到方洱时雀跃的心情也削减了不少,他再三犹豫,张口问了一个问题:“如若真有那一天,义父的计划成功了,那还有书院的容身之地么?”
方洱闻言有些意外,多看了其一眼,后者慌乱之中低下头,假意吃菜的举动扯动了心里某块地方,方洱装作没看见,同样拿起筷子,“现在放眼朝野,能与丞相抗衡的只有书院,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要是那天真的来了,丞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书院这颗大树连根拔起,片叶不留。
不止这些,郁深,包括我们,都难以落个死得其所。你义父心狠手辣,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在他的眼中,没有什么人情可言,有用的就会一丝不剩榨干所有价值,没有用了也会眼皮都不眨一下转手就扔了。
这些道理我记得你以前都是明白的,现在也不应该忘了!”
轻柔的话音多少年了还是没有变过,一如那些生不如死,难眠的夜里,方洱手里攥着药膏,一边给郁深上药,一边轻声教他要怎么保护自己,挨打的人永远抬不起头,要做就做让别人低头的人。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当初跟在自己身边倔强要强的小孩儿如今都是汉京小有名气的人物了。
从适才的话之中不难听得出,书院的人对郁深很好,亲弟弟一样照顾好几年,方洱对其性子了如指掌,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第一次见到郁深的时候,方洱很吃惊。
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对仇恨的偏执已经到了近乎癫狂的程度,那恨意滔天的火焰都要将自己燃烧殆尽了。
他用了三年的时间一点点把郁深从深渊的烈狱深底往上拽,时至今日,依旧眼睁睁看着他苦苦挣扎,无能为力。他没办法将其完全带回光明之下,深渊之下,郁深在苦受残忍的折磨,他亦是如此。
望江楼声音越来越杂乱,人声鼎沸,楼底小二的吆喝声洪亮有力,方洱注意到旁侧的雅间里面坐了人,起身斟满桌上酒碗,轻声交代:“记住哥哥的话,莫要与那些人走的太近,到头来心有愧疚。郁深,你心里愧疚的人太多的,容不下那么些,在书院小心些,休要让哥哥担心!”
郁深乖顺的点点头,起身将碗口一碰,仰头喝下:“郁深记在心里了,哥哥也要照顾好自己,小心那些人算计你。”
就连轻蔑的表情也是柔柔的,气声的轻笑一下,方洱嘲弄道:“三脚猫的功夫上不了什么台面,想要暗算我也要有那个本事,放心吧,今后我都在汉京,若是能寻着机会,自然会同你见面。”
话说完,音量恢复如初,心里计较应该恰好是旁边能听到的大小,方洱又说道:“今日接风洗尘让弟弟破费了,等下次,哥哥再请回来,如何?”
郁深心领神会:“哥哥说笑了,这点酒菜能花的了几个钱,何必计较,既然喜欢下次陪哥哥再来便是,既然酒饱饭足,那也是时候回家了!”
两人走出雅间,朝楼梯而去,路过旁边雅间时装作转头聊天,方洱趁着小二进门的空隙朝里迅速瞥了一眼,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同郁深说说笑笑往外走。
等人走了,雅间首位的男人才开口:
“去两个人跟着,小心别在跟丢了。
你,回去禀告丞相,水耳先生已经见过弟弟了,具体聊了些什么尚未得知!”
“是!”
走到门口,方洱低声嘱咐:“是你义父,就让他跟着吧,时候也不早了,回书院去吧!”
“嗯,明白!”
踏出望江楼门,郁深一眼就望见唐闻曜和梁辰溪直面走过来,对方先一步看见了他们。真是好巧不巧,一年都来不了几次望江楼,还能碰上,郁深满脸黑线。他不便与旁边人说话,只好站定:“唐师哥好!”
方洱见郁深停下,也一同朝对面的人看过去。
唐闻曜现在对郁深可谓是怨气满满,小兔崽子不学好,跟着柯凝无法无天了。哪儿有照顾人照顾一半就跑了的道理,他最近闲得发慌,有事没事就往青墨轩跑,回回见不得郁深,许是自知没理躲着他,谁能想到在这碰上了。
不过这会他也无心计较这些,保持着得体的风度,微微一笑:“这位兄台以前不曾见过,不是汉京人?”
在不相识的人面前,还装的挺像个人的,郁深已经对唐闻曜这一操作提不起心思吐槽了。
方洱同样回道:“公子好眼力,在下今日初到汉京,凑巧在街上遇到摸包儿,我将其识破想要与他理论,那人野蛮的很,还要动手,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多亏这位小兄弟出手相救,故来此请酒答谢。”
面前的人穿的一身宽大素面艾青锦缎袍子,头顶白色纱帽,说话文绉绉的,气度不凡,确实不像习武之人。唐闻曜见郁深点点头也没有猜疑,有来有往说了自己的名字:“既是如此,在下唐闻曜,这位是我朋友,梁辰溪。既然相逢便是有缘,日后再遇当一同吃几杯酒!”
白纱下眼眸一闪,透过缝隙打量了梁辰溪几眼,不温不火的说道:“那是自然,鄙姓方,单名一个洱字。今日就不打搅两位好兴致,日后有机会定当喝一杯!”
等人走了,两人才走进望江楼,梁辰溪回头瞧了一眼,和唐闻曜说:“那人的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以前似乎听到过。”
唐闻曜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抬脚走上楼梯,坐的正是先前郁深两人吃饭的雅间:“许是你记错了,方才聊了几句,口音不像汉京之人,也不曾听说哪家的公子温柔敦厚,你还别说,他这样气质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点菜的动静停下,对面的人定定望过来:“师哥似乎与他一见如故,分外上心,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这么夸赞过别人。”
“啧,你看你这话说的,若不是你说耳熟,我又怎会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唐闻曜又随口报了几个菜名,都是梁辰溪喜欢吃的菜,对方的脸色才好看一点,听他要了一壶酒才好声劝说:“你大病初愈,不能喝酒。”不等人说话,就挥挥手让小二出去准备了。
“......”唐闻曜拉下脸,“你也气我是不是,刚刚放过郁深那个小兔崽子本就心里不痛快。床上躺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出来喝口酒,你还拦着?”
梁辰溪对师哥向来有求必应,今天一反常态强硬的不行,毫不相让:“这几日后半夜你一直咳嗽,别以为强忍着我就听不见,把药停了是念及是药三分毒,怕虚了身子,但是这酒万万碰不得。”
“你......”唐闻曜气急,抓起桌子上的筷子砸过去,两人半斤八两,谁都没好利索,让他扔碗他也不敢,本来听到前面半句话他心里甜滋滋的,既然不让喝那就算了吧,但是这后面说的是什么话?
“你才虚了身子!”他瞪着对面的人。
对面人不急不缓一手握住筷子,起身重新摆放在唐闻曜面前,倒好茶水,慢慢弯下腰,宽大的胸膛把人圈进去,嘴唇凑到耳边,浅浅了笑了好久。唐闻曜听的慌乱呼吸,就听见轻轻绵绵的一句话缠上耳朵,充满蛊惑:“等师哥痊愈了,日后自然会明白,我的身子骨虚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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