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凝在书院悠闲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郁深又开始很久不见他。
病好之后,他被书院派了一个轻松的任务——礼贺。
先前九公主赐婚丞相之子秦靚,于春末大婚。圣上下旨在汉京最繁华的地段圈了一块地,用来做驸马府。
从府邸修缮到人员安置,时间花费了大半年。这不现在建成,秦靚与九公主从丞相府改住驸马府。特邀汉京名头响当当的人一同过去庆贺一下乔迁之喜。
郁深是跟着白澜之去的,代表德翰书院。
这样的场合郁深这半年来去的也不少,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莺歌燕舞,美酒佳肴,整场宴会奢华无比,铺大了排场,一直到夜半才能结束。
郁深觉得有些无聊,偷偷溜了出去。
他静静坐在一个石凳上,任由思想放空。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郁深闻声转过头去,看见秦科阳带着浅浅的笑。
“郁公子可是觉得无聊?”
郁深站起身保持合适的距离,行礼不卑不亢:“怎会,只是觉得呆久了有些闷,出来透会儿气。”
“即是如此,那不如老夫带小友四处看看,这府邸圣上特意派人花心思设计,许多景致夜里看也是美不胜收。”
秦科阳年近五十,步态不是很稳,却走的快,一路上绕过很多景致,也没有停步观赏的打算。
木门嘎吱一声闭上,郁深背对着门,对着座上人跪下行大礼:“郁深见过义父!”
笑容依旧虚浮在脸上,粗糙的大手空中一扬:“好孩子,快起来坐下吧,让为父看看,可是瘦了?”
自顾自看了一圈,他点点头,认同了自己的猜测,觉得十分满意:“为父就知晓你进入德翰书院定能有所作为,今日看来果然卓尔不群。不曾想你还能成为柯凝院中人,他一向眼高于顶,想来也是认可你聪睿。”
郁深神情淡淡的,用没有波澜起伏的语调回应:“运气使然。”
听到这四个字,秦科阳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早就习惯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虚伪的笑容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嫌恶,偏偏他不自知:“前些日子听闻你外出遇险,病了半月之久?”
这话说出来本该担忧万分,但是郁深切切实实一点都没感觉到,他面无表情的应到:“是,技不如人,受了外伤。”
“无事便好……”秦科阳呵呵一笑,对回答并没有太在意。暗中观察郁深的表情,故作随意的说:“再过些时日,你方洱哥哥也要来汉京了。”
小眼睛睫毛眨几下,郁深脸上有些雀跃,主动应了一句话:“过些时日是多久?”
松弛的面部脂肪随着笑声甩动,“若是事情顺利,半月之后,应该就能到汉京了。”
具体是什么事情,郁深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倘若行事方便,能否让我见一面?”
“这是自然,他也时常和我问起你,想知道你在书院过得好不好,为父也一直想暗中与你联系,又怕多生事端,迟迟寻不得机会。”
“让义父忧心了,儿臣一切安好,无需挂心,烦劳义父也将此话带与方洱哥哥。”
“理应如此,郁深啊,我看你现在行事方便许多,不似以前,很多双眼睛盯着,以后这应有的联络是否也该恢复了?”
郁深思忖片刻,点点头。他已经出来很久了,不知道白师哥有没有在找他。秦科阳也意识到这一点,命人将其带回了宴客的院子。
白澜之喝了不少酒,胳膊支在桌子上撑着头假寐,听到身边的动静也没睁眼:“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回书院,别再出去乱跑了。”
“嗯,郁深知道了,师哥你再缓一会儿吧。”
郁深扶着白澜之回到书院已经是子时了,转转悠悠回到青墨轩,静静站在窗前,今夜空中没有月亮,黑蒙蒙的,什么都看的不够真切。
捕捉到空中的声音,他身子动了一下,空洞洞的眼睛一下聚了神,看向窗台,一只灰白色信鸽扑棱着翅膀,自高空俯冲而下,落在目光所在之处。
把事先写好的纸条绑在信鸽腿上,郁深还是没有一点睡意。
秦科阳今夜明面上什么都没说,实则话里话外都是一番敲打,从进入书院做学徒开始,郁深这一年过的太安稳了,他有必要提醒一下,郁深身上还背负着什么。
秦科阳的目的达到了,从驸马府出来之后,郁深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那声义父,一下打开过去的闸门,再次把他丢进回忆的深渊里。
汉京秋天的夜里并不算太冷,脚底传来的寒意却要把他淹没了,冻的他麻木。
原来,一个从深渊里爬出来苟且的人,有一天也会习惯阳光的沐浴,开始舍不得。
郁深长吸一口气,湿润的空气里有露水的味道,比他身上的温度还要高上一点,忍不住又长吸一口,他心里有些惆怅。
方洱哥哥要回来了,听义父的意思,日后是要留在汉京了?
难道,计划要开始实行了么,准备了这么久,估计也到时候了。那是个很有野心的计划,郁深了解的并不全面,准确来讲,了解都谈不上,所有星星点点的消息都是方洱讲给他的,方洱告诉他,他们都是这个计划里面的一枚棋子,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是不是棋子郁深不在乎,秦科阳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他也不关心,他只想借他人之手,查清楚当年冷家灭门的真相,为父亲平反,还冷家列祖列宗一个公道。
想到方洱,郁深心里又高兴了一点,不管怎么说,他又可以见到那个温柔至极的人了,如果当初不是有他护着,或许也没有后来这么多故事了。
在他心里,方洱的存在就如同柯凝在很多人心中的存在一样,一个隐秘不可触及的传说。
再没有进入书院之前,方洱是郁深心里最厉害的人,不论多么厉害的人都会被他打败,输的心服口服。
像他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无起?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郁深,虽然方洱从未与他讲过,但是他能感受的出来,和他一样,方洱不喜欢那个地方,不喜欢秦科阳。
相反,他很厌恶那里,厌恶到什么地步,成为那里的一员,让他觉得自己恶心极了。
在他离开无起的那天,他问方洱要不要和他一起离开。
方洱笑着摇摇头,眼里一如既往的黯淡,“哥哥没有地方可去了,所以要一直待在这个队伍里,直到这个队伍消失的那天”他说,眼底深处的狠戾浮出一瞬间,又被新的情绪替代,他没有再多说一句,送郁深离开了那里。
郁深是被太阳光晃醒的,昨夜里想事情想的入迷,忘记把窗户关上,一束黄白的光直直打在床上,才把郁深晃醒,看看时间,已经快巳时了。
腾地翻起身,郁深大叫一声不好,忙里忙慌抹了两把脸就往书房跑。
今日没什么外派的任务,柯凝也在青墨轩,他竟然没有按时起来练功,完了完了,受罚是逃不过了,还是祈祷师哥手下留情吧。
书房的门大开着,可以听见有人在里面走动,郁深又往前两步,就看见柯凝身穿朝服从里面走出来,应该是刚从皇宫回来。
正打算去卧房更衣,余光瞥见迎上来的人,淡粉色的唇拉成一条直线,柯凝淡淡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身后立刻响起细碎的脚步,亦步亦趋跟着,熟门熟路挑出一件月白色锦缎直裰换上,指腹捋平冰蓝色玄纹刺绣领口,可以看见银丝勾绣出暗纹团花,郁深目光专注,眼光在好看的人身上打了一圈,觉得似乎是缺点什么,又拿过一支朱玉簪子揽其一半长发在头顶束起束髻冠,才满意的点点头。
“师哥觉得如何?师哥生得好看,穿这身衣服在合适不过了,旁人站在你旁边都会逊色几分。”郁深讨好的说。
柯凝被逗笑出了声,嘴上依旧是不给面子的回道:“又不是女子,不必在仪容之上花费过多心思,衣着整洁便是好的。”
“唐师哥便不认同您这般说辞,他说好模样是老天爷赏的,要对得起他老人家,时时刻刻穿一身好看的衣裳配着,叫人看着也是赏心悦目。你看唐师兄的衣服,多有浅色亮眼,哪像您。”郁深不服气,搬出唐闻曜的私下的说辞,但是他不敢说,唐闻曜背地里总说柯凝穿的衣服没品味。
柯凝哼笑,领着郁深往外走,不咸不淡的接过话:“就他那副模样,在意些外在也是理所应当,书院上下师兄弟谁人不是一表人才,你看看哪个穿的像花孔雀一样,成日里花枝招展?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穿浅色衣裳,一点都不稳重,好好一个禁卫军总领,总穿着一声妃红衣裳,日日成亲还是怎么着?”
头一次听见师哥这么不遗余力吐槽师兄弟,还是自己的至交好友,郁深没想到自家师哥还有这么毒舌的一面,再配上那张清冷的脸,让人不笑都难。
“之前不是嘱咐你离唐闻曜那小子远一点,你看看他都教的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你觉得他那装扮好看?”
郁深瘪瘪嘴“那师哥为何不离唐师哥远一点?”
“我和他认识至今,眼睛都没瞎,你呢,这才多久?”不仅眼睛瞎了,脑子也变笨了,柯凝心底有些惆怅,以后还是看紧点吧,郁深还小,不能分辨是非尚能理解,可不能就这样被唐闻曜害了。
知道说不过,郁深换了一个话题:“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益谦居,带你去凑热闹。”
“嗯?”
“你唐师哥一向爱玩儿,这会好了,引火上身,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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