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秋了,以郁深为首的学徒已经习惯了书院外派做各种任务,跟随着不同师哥到各处游历讲学,亦或者是参加其他地方书院举办的文人墨客的诗会,忙的忘乎所以。
相反柯凝却多了许多悠闲的时间,整日捧着书呆在青墨轩的书房里。一个多月过去了,两个人也没多少坐下来说会儿话的机会。两个人的角色仿佛在一夜之间调换,不变的是,青墨轩还和以前一样,总是有一个人在等另一个人回来。
几日步途跋涉,郁深风尘仆仆的站在青墨轩院门外,兴冲冲的往里走。
日薄西山,昏黄的余光轻柔似薄纱,顺着常青树缠绕,朦胧之中,两人坐在长廊之下,对着一盘棋杀得你死我活。
水绿色窄袖拂过棋盘,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一枚黑子稳稳落在十字交叉处,动作从容,优雅至极。
“你又输了。”
对面身着茶色绸缎常服的人手指轻轻捻动右耳前小辫儿末端的翠白玛瑙珠子,今日一反平常,输了棋也没什么反应。
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惹来对面几分诧异,“生病了么,怎么最近恹怏怏的?”
兴许是玛瑙珠子把玩的厌烦了,又一把抓起几个棋子,让其钻过指缝坠回棋盘,原本规整的棋盘一时惨遭毒害,哪里还看得出上一秒是何其激烈的厮杀,可见其人无聊至极,心烦意乱的程度。
“无趣,太无趣了!!你可有什么好去处?”
说完这话他又自言自语的回答:“罢了罢了,你这更没趣的性子,想来脑子里的去处除了书院,皇宫,柯府,将军府,也找不出第五个。”
“依我看,你最近与那北关来的伊宁郡主不就相处的不错?”
提到这个,唐闻曜的脸上总算多了些情绪,他刮了一眼说风凉话的人:“别以为我猜不出你那些小心思,这都多久了,你又是军务繁忙,又是家事纷杂,最后连身体抱恙的话都能说出来,躲在书院里,能不进皇宫就不进,不就是躲着那位伊宁郡主?”
“你不是应对这些一向得心应手,这次怎么这般缩头缩尾的,不符你行事风格啊。”
柯凝大手一揽,把棋子聚到一起,一个一个按照黑白拣开,头也不抬的说:“北关这次和亲,什么目的尚未明晰,那位伊宁郡主的性子看着直爽,实则捉摸不透,你也不要与之太过亲近,小心她选了你,想与你和亲。”
“北关国民重好游牧,性格大都粗狂豪放之气,就连女子也是如此,不比禧陌国的女子,一举一动都要恪守成规,三从四德从小刻在骨头里。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发现这伊宁郡主确实有几分意思,交个朋友也不差。”
对于柯凝的担忧,唐闻曜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根本用不着放在心上:“小爷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想与我成婚的姑娘可以站满一条蓥华街,就算是伊宁郡主贪图我的美色不也是很正常?但是小爷岂是容她们肖想的,什么情情爱爱的,终归是无趣,时间风流万千,何必苦着自己,做什么痴男怨女!不过我看啊,她多半还是打着你的主意,啧,你也就比我差上那么一点点吧!你啊,整天忙东忙西,怕是不知道,那些达官贵族,凡是有小女待字闺中,多半都是如狼似虎盯着你这块肥肉呢!”
柯凝不可置否,抬头撞上门口欣喜的目光,有几分诧异:“这么早就回来了?”
唐闻曜背对院门口,一头雾水的问:“什么?”
自从看见门口的人,柯凝的目光就没收回来,嘴脸轻轻勾起。唐闻曜一看心里就明白八|九分,一扭头,果然!一猜就是郁深那个兔崽子,既然郁深回来了,那......
“站在那做什么,礼数都丢在外边了?”
就知道仗着自己是师哥捉弄师弟,恬不知耻,郁深堆起一个客套的笑:“没,两位师兄聊得正好,我不敢擅自插话,见过柯师哥,唐师哥!”
这还差不多,唐闻曜麻利的站起身,嘴上随意敷衍道:“郁深赶了几天的路,回来就快些歇息去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没有人出言挽留,他就知道,忍不住撇撇嘴,有什么师哥就有什么师弟,算了,就不与他们计较这些了,院子里还有事情呢,他脚步倒换的又快了些。
郁深只觉的一阵风从自己身边过去了,他今天竟然没拿自己打趣,郁深不解的看向自家师哥,后者并没放在心上,随口说了一句:“休要理他。”
“过来,喝口水歇歇,累么?”
“不累。”
“这次又去的哪里?”
......
郁深好像总是不会觉得累,每次从外面回来,就坐在自己师哥身边,将自己看到的经历的,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等师哥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继续讲。
每次兴致满满的讲好些天,讲的唇干舌燥,嘴边就会递过来一杯水,他弯起自己的小眼睛,笑眯眯的说句谢谢师哥。
这个时候猛地想起时候不早了,不好意思的问师哥:“明日可是有要务在身?”清冷的声音温和的应道:“无妨,你继续讲吧,我想听。”
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郁深也会想,他经历过的这些,都是师哥经历过的,更甚者说,师哥有很多经历,都是他不曾听闻的。
每每他讲的时候,师哥却从未表现出哪怕一分不厌烦,还会与他对一些事情谈谈自己的见解。
好奇心忍不住了,他就会问,有时候听这些会不会很无聊,回答都是不会,我想听。
郁深觉得自己空荡荡的心一点点被填满了,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
书院最近有些不对劲,所有外派的弟子都被召回,悉数在书院听命,不得随意离开。郁深心里好奇,偷偷问了柯凝缘由。
柯凝正在书房练字,闻言笔下一顿,乌黑的墨水快速在纸上晕开一个黑圈,他嘴唇紧抿,有些不愿抬头,好像这样,就不用回答郁深的问题。
察觉到师哥心情突变,提问的人偷偷往手下瞄了一眼,一团污点在游云惊龙的字之间格格不入,他有些内疚,早知道就不问了,不该在师哥专心做事的时候打搅。
“对不起师弟,写的好好的,就这么毁了。”
笔被草草放在一边,柯凝拉着郁深先坐下,还是抿着唇不说话,眉头皱在一起,额头挤出一个“川”字。
椅子上的人不解,愣愣看着师哥。只见师哥欲言又止,却迟迟不愿出声。
“郁深…”清冷的声音还是艰难的发出声音,剩下的话如鲠在喉,他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人。
“师哥,我在…”
郁深心里陡然升起一些不安,还有一点悲伤在发酵,那是他从师哥严重读出来最浓烈的情绪。他意识到,接下来师哥说的事情,或许会让他很难过。
“忘言他,战死了……”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组在一起听到郁深耳朵里就是十分晦涩难懂,他眼镜瞪的又大又圆,嘴巴张开发不出声音。
果然,柯凝最怕的就是郁深这副模样,整个书院,除了柯凝,郁深与秦忘言最为亲近。
平安福随着信寄出去后,他一直在等着回信。碍于柯凝不敢主动开口问,这些柯凝心里都清楚。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他等的那封信永远等不到了。
得知回报后的半月,调配军队配合胡将军忙的昏天黑地是真,以引出暗杀郁深的死士为目的,让其困在青墨轩不闻外事也是真,他不敢面对郁深也是真。
后来书院考核,外派任务搅的郁深没有多余的心思在回信之上,他才悄悄安下心。
现在,这个消息瞒不住了,胡将军不负众望,重新攻进长崎,将秦忘言带回来了。
郁深还是不愿信,执拗的抬起头,眼神闪烁无法直视柯凝,自顾自说的话也不知道是给谁听:“怎么会呢…秦师兄很厉害的…他在竟锋榜是第三位呢…”
“数月前,禧陌国军队攻打安梁国长崎城,不料中计,万千将士被困城中,火箭从城墙之上投下……”
万千铁骨铮铮的将士,活生生的被烧死在火海里…
饶是纵横沙场,亲眼看着太多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血染黄沙,柯凝也永远不能平静的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口。
见人脸色有些难看,又一直不说话,柯凝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句,过了好半儿会,后者才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
柯凝还想说点什么,一个汉乐亭下属管事师兄来告,所有书院弟子及学徒即刻前往后山竞技场。
两人顾不上多言,起身疾步赶往后山。
书院鲜少有全部弟子召回的时分,凡是有这么一次,那就说明发生了大事或者遭生变动。
一路上,所有弟子都行色匆匆,步伐一致往后山赶,郁深还看见了几个平日里很少碰面的师兄。但是大家谁也没有打招呼,都是沉默的快速迈动步子。
由于在朝供职,或者成家,很多弟子都在汉京城别处置办了自己的府邸,只有大事或者书院召回才会来书院。
走近竞技场,从各个方向赶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偶有几人结伴,悄声议论几句:
“为何突然将所有弟子召集在一起,可是有大事发生?”
“听闻与秦师兄有关。”
“秦师兄?他不是在带军攻打安梁?难道是…”
“别说了,还是走快些吧!”
沈江庭坐在竞技台之上,满脸愁容,健硕的老人腰背有些佝偻,鬓间白发丛生。
宣布秦忘言战死的是大师兄白澜之,除此之外郁深得知了一个柯凝来不及说的事情。
两天之后,胡将军班师回朝,与之同回的,还有秦忘言的遗体。
秦忘言,那个一腔孤勇闯入火海的英雄,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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