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未央宫,高处的龙椅上,嘉禾皇帝姬沢一手支着脑袋,侧倚着扶手,两指捏着酒杯,吊眉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饶有兴致的落在大殿中央的舞姬上。待舞毕后,姬沢坐直身子,大笑几声:“跳的甚好,赏!”
舞姬和奏乐师齐谢,转身退下,一时大殿变得寂静无比,纷纷仰着头,注视着那位至高无上的王者,姬沢享受这样的瞩目,或者说,谁又会拒绝呢?
“今日设宴,当为家宴,众卿无需拘束!”
“谢皇上!”
自从进了皇宫之后,郁深就处于一种戒备的状态,全身绷紧,神色紧张,平常看见新奇的事物多少也会说两句,今日就算是柯凝主动说话,郁深也是怏怏应一声便不再开口,问他怎么了就说无事,柯凝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做是第一次见圣上紧张。
只是郁深不见转好,反而有些坐立难安,就连一旁的唐闻曜都忍不住凑过身问道:“郁深,可是身体不舒服?”
郁深悄然松开攥紧的手,端起一杯酒,碰过唐闻曜手里的酒,仰头灌下,“无事,师哥,我就是,初次看见皇上,心里有些紧张,过一会儿就好了!”
唐闻曜顾着还在皇宫,没有出口逗弄,不放心的嘱咐几句:“嗯,要快些适应,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切勿失了分寸!”
郁深脸上少有血色,牵强的扯扯嘴角:“师哥说的是,我出去透会气儿,待会回来!”
“嗯,不要走太远,在宫中迷了路。”
“好!”
郁深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的退出去,在没有声乐作乐,没有觥筹交盏的室外空气中贪婪的呼吸,室内的热气在冷风中一吹而散,昏胀的脑袋一下清醒了许多,太失态了,郁深忍不住暴躁的一脚踢到旁边的柱子上。
郁深叹口气,努力回想记忆中父亲的模样:
无虑的少年与父亲站在一座高耸的山顶上,眺望山河,无所顾忌,畅谈天下,从高堂庙宇,到世间苍生...
“非儿,你要记住,咱们冷家,誓将为国而存,国破,冷家便不复存在。我们的灵柩,是战场上战士的灵魂,我们的魂歌,是激昂的热血,假使有一天,我们不能再为国献身,那便是对我们最大的侮辱!”
父亲宽大的臂膀投下灰色的影子,将少年笼罩在其中,裹在冷家忠诚的热流之中,少年忍不住想要看清楚父亲的脸庞,肌肉干瘦紧绷,让严肃的面容更显庄严,深邃的眼睛目视着远方,嘴唇微抿,无声的宣告响彻山谷——这是冷家肩负的责任...
......
“柯将军,今日跟在你身后的小生,是德翰书院新招的学生吗?”秦科阳端着一杯酒,远远的朝柯凝举起。
“秦丞相所言正是!”柯凝眯眼看着远处的秦科阳,摆明不想多说,将杯中的酒同样举了举,一仰而尽。
秦科阳也不在意,眼神在空位流连辗转几秒,冲柯凝一笑,饮下杯中的酒,转头与其他人闲谈。
怎么还没回来?
柯凝站起身,慢慢走出去,就看见郁深站在不远处,背着身子缩在一团夜色之中,微仰着头,不知怎么的,柯凝脚步一顿。
他第一次这样细细打量郁深,身量倒是比自己矮一些,平日里吃的也不少,但却很清瘦,乌黑的头发束在一起,扎的高。回想郁深额前还有几绺碎发,每次练功,汗液都会打湿碎发,然后滴落在衣服上......
一个侍从路过,毕恭毕敬的称了一声柯将军,柯凝回神点点头,轻声走过去,正欲开口唤一声,就听见背着自己的人低着头,细声喃喃:“父亲......”
柯凝一怔,如此神色反常,原来是惦念自己的家人么,不由得心里生出几分怜惜,抬起手在孤独的前人肩膀上犹豫了几番,轻轻拍了拍:“可是想家了?”
沉浸在往事里的郁深被突然出现的柯凝吓了一跳,转头看清楚来人后松了一口气:“师兄?!”
柯凝上前一步,与他并排而立,“嗯,看你出来许久,心里不放心。”
“哦......”
郁深喉结滚滚,他觉得有些口干,舌头舔过上颚,耸耸肩轻松的说道:“我早已经没有家了,十四岁那年,汉京暴|乱,家里...就剩下我了...”
柯凝不忍转头看郁深,十四岁的少年,家里遭受这样的浩劫,很难想象,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落寞的语气还要坚强作无所谓的样子,让柯凝不禁想起,刚刚的背影是多么的落寞凄惨。
郁深转眼看见柯凝的模样,低吟一声:“师兄不必觉得难过,都过去了!”
柯凝瞥了一眼郁深,毫不留情的说道:“你笑得比哭都难看!”
“额...好吧!”郁深没有再说话,低着头。
柯凝迟疑几分,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你后来——”
“后来...我遇到了安师父,他见我可怜,便收我为徒,到处游历,我小时候学过点拳脚功夫,他知道后便将我带去一处归隐之处,让我拜师高人,嗯——再然后我就来德翰书院了。”
柯凝别无疑他,郁深不愿说下去,他也没有再问,两人就这样站着,谁也没说话。
寒冬的夜风总要比白天更凛冽许多,两人从殿里出来,身上的衣服都比较单薄,柯凝怕郁深感风寒,柔声开口说道:“回去吧。”
“好。”
“郁深——”柯凝迈出步子,又停下转过身,迎上郁深疑惑的眼神:“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看着郁深登时睁大了眼睛,柯凝才明白自己说的太过突然,吓到了郁深,又开口继续说道:“虽说,年三十到十五,不回家的子弟都会去师父师娘那儿,人多也热闹,不过我琢磨着,你也不喜欢。我家里人也不多,我母亲倒是希望多个人,添个热闹。”
要跟他回去吗,郁深藏在衣袖里的手握紧又松开,他没想到柯凝会这么说,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听到这句话,无疑是震惊的,过后便是感动,但他知道,他的内心远不止于此,仿佛奔腾的海浪肆意翻搅,久久无法平静。
家,郁深想不起来,已经多久没有听到别人和他说:回家了。这种感觉如同漂游的浮萍突然生长出根系,深深扎进土里,找到自己的归属。从今以后,无论面对什么,都会多一份倚仗。
郁深有些欣喜,又有些害怕,沙漠里的植物渴望清甜的泉水,因为它时刻被炽热燃烧,但是又惧怕身处水湾,因为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拥有抵抗太阳的勇气...
郁深脸上纠结的表情过于明显,柯凝知道,郁深心思重,需要时间考虑,心里更加多了一份怜惜,他伸出手拍拍郁深的肩膀:“这事也不急,等你想好了给我答复。好了,出来有些时候了,回去吧!”
“好!”郁深此时确实无法给出答复,他松了口气,跟着柯凝走回去。
两人回到未央宫大殿,坐回自己的位子。唐闻曜端着酒凑过来,弯着身子低声说道:“皇上准了师父的奏折,和咱们想的差不多,提拔王野那个老东西顶师父的位子。”
身上温度逐渐回暖,柯凝听到唐闻曜的话脸上没有情绪浮动,“嗯,意料之中。”
龙椅上的人不动神色的望了一眼柯凝的方向,笑着对沈江庭说道:“江庭啊,今年招生,可有可造之材?”
“回陛下,今年德翰书院广招五湖四海的才能之辈,不乏出类拔萃的后生,今日柯凝身边带着的郁深,还有在座的梁辰溪,赵毅都在其中。”
“哦?”恹恹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份兴趣,姬沢挑着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朕听闻,柯凝和梁辰溪是宗老先生的徒弟,不如今日给大家奏乐一首,给大家助助兴,可否?”
柯凝,站起身,毕恭毕敬道:“臣当荣幸之至,不过臣还有一个提议——”
“但说无妨!”
“单是曲子听来难免乏味,不如就让德翰书院的学徒,郁深和赵毅同乐舞剑,倒也有趣,圣上意下如何?”
姬沢对此非常满意,大笑几声,“如此甚好!”,继而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手臂一挥,“来人!”
仆从立刻搬来一把筝,放在大殿中央旁边,又将两把剑递给赵毅和郁深,梁辰溪拿着自己的玉箫走到柯凝身旁,四人准备就绪后就望向姬沢,后者食指一扬,示意可以开始了。
柯凝两手放置于弦上,手指轻轻拨动,一手明快的前奏慢慢响起,箫声紧随而至,却是与之不同的柔缓,一筝一箫,一快一慢,相互排斥,又相互交合,与此同时,舞剑的两道身影,一个攻势凶猛,招式冷冽,一个从容不破,以柔化刚,两把剑在主人的试探下轻轻迸发火花,又随即离开。
突然,琴弦声顿挫,激进高亢,气势逼人,箫声也不示弱,曲调更加紧凑沉稳,游刃有余,剑张拔弩的紧张气氛渲染大殿每一个角落,两旁的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中央的身影,心中暗自猜想谁更有可能赢。
啪——
随着赵毅手中的剑落到地上,箫声骤停,琴弦声再次转变,短促欢快,慢慢减缓至停。
柯凝起身,与梁承希走到中央,四人微微颔首,姬沢一掌猛人拍在桌子上:“好!甚好!正是教人称赞不绝啊!”
此话说完,两边人才从乐声中反应过来,纷纷拍手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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