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玉器店,郁深扭扭脖子,仰天长舒一口气,忙活一天,总算是把师哥的生辰礼准备好了。
一直惦记的事情解决了,郁深才发觉肚子空落落的,一把揽住秦望言的肩膀:“秦师哥,今日真是多亏你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走吧,我请你喝酒,地方你挑。”
“嘿呦,巧了,哥哥我今儿出来就是为了喝酒,走,哥哥带你去望江楼。”
秦望言平日里和柯凝走的近,半年下来,倒也和郁深也熟络,两人直上二楼雅间。
望江楼是汉京城里最大的酒楼,地处最繁华的地段。夏日里走上二楼,扶着栏杆,可以感受到温凉的清风袭过,远眺望江碧绿的春水,与知音好友把酒作乐,自是畅意,因此得名望江楼。
两个爽快人喝酒,没有过多客套的祝酒词,也没有什么繁缛礼节,端起酒杯大家就是兄弟。
一坛酒下肚,郁深暗道不好,今日一时兴起,忘了这位秦师兄简直活赛酒神仙。只是这酒神仙今日有点不太对劲。
刚开始还和往常一般,两人一边聊天吃菜,一边举杯对酌,慢慢喝着喝着,就不太对劲了。一开始是郁深说话时发现秦望言在走神,再到后来,秦望言有意无意的自己灌酒。
细想来,今日秦望言那句“出来就是为了喝酒”到不像是贪酒,更像是买醉。
郁深自知不该多问,只是琢磨着什么话不该说,无意间戳到伤心事,总是不好。见秦望言又是一杯,心中暗暗叫苦,今日怕是真的要不醉不归了。
只是事情发展已经超出预期,自己出柯府之前未曾说过要晚归,白让柯府众人担心,回去一定要早早的去师兄那领罚。
秦望言放下酒杯见郁深一脸愁绪,只当是担心给柯凝的生辰礼,心里笑道这小师弟倒是重情义之人,开口唏嘘到:“你倒是对允笙上心的紧,就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收到你上心的生辰礼。”
“师哥哪里的话,不知您生辰是什么时候,我一定提早准备,嘿嘿。”郁深将酒杯满上。
“五月初四,不过今年怕是收不到了,再过一月,我就要带军去西部了,几时回来倒也难说。”
跟在柯凝身边,郁深对朝堂之事也有所了解,自从颐和暗中派遣军队调至锦林,两国接壤之处就频发事端,与安梁一战不过时间问题。
“所以师兄难过,是因为有战事发生,为此忧心吗?”
秦望言听到这句话有些惊讶,又有几分好笑。这小子,当真是个缺根弦的。
“忧心战事?”
“不是么?”
秦望言看着郁深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拿起扇子敲打在其头上,郁深吃痛,仍旧不解的看着秦望言。
秦望言对此并没有开口解释,而是起身走至窗前将窗户打开,寒月凛冽的风钻窗而入,扑向秦望言,又散开,冲向郁深。屋子里酒味随着热气消散几分。
顺着窗户望去,空中略有盈亏的圆月挂在星海之中,万家灯火长明,一时之间,倒也分不清楚是天上地下,哪边最亮。
“忧心为何?是可怜战火连天,生灵涂炭,还是担忧安梁国强,胜负难料呢?”
郁深没有做声,在他看来,像秦望言这样的将帅,这些都是应该所担忧的事情,但是秦望言,似乎,并不这么想。
秦望言哪里不晓得郁深心里想些什么,坐回酒桌前,端起酒坛将酒杯倒满,如同和白水一样喝下,豪气一笑:“爽,好酒!”
重复动作,一脸喝了三杯,秦望言才感到些许酣畅。
“我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这般想。习武的少年,哪个没有做拯救苍生,救济天下的英雄梦。”
“我第一次跟着赵将军去西部,是为了平息当地的一场暴|乱。
出发前,我对此抱有十足信心,我在想,让禧陌国百姓过上喜平安乐的生活,我也可以做到了。但是当那些暴民纷纷被处决的时候,我一点胜利的开心都没有,你可知为何?”
郁深摇头表示不知。
“那些暴民,也是禧陌国的百姓,他们比其他百姓更想过上安平喜乐的日子,但是近年来安梁国与禧陌国烽火不断,百姓民不聊生。那个边陲的地方叫做仓吉,那年正逢发大水,百姓颗粒无收,朝廷拨放的赈灾款经过层层克扣,几乎所剩无几。”
“‘左右不过都是死,那我也不让你们这些狗官好过!!’这是他们生前最后的话。”
时间过去许久,秦望言也早已不是初上战场的毛头小子,再次讲述当年的事情已然不再掺杂个人情感,仿佛就是在同郁深聊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
说完后,秦望言看向郁深,本以为后者的会遭受打击,英雄梦就此破灭,不曾想郁深竟一如听到什么有趣的民间传闻一般,嘴上挂着浅浅的笑,将酒杯举到嘴边啜饮。
秦望言倒是有几分惊奇:“听我讲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你这样的反应我倒是头一回见。”
郁深不以为意:“自古至今,官民之道,皆是如此。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国泰民安,你自然就是百姓心目中的圣人,与之相反,怕是说一句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不为过。”
“你我皆为凡人,不过为这苍生尽一己之力罢了,岂敢妄言救世主。”
秦望言听此话不得不再次高看郁深几分,心中暗想柯凝的眼光果然毒辣,年纪尚小却看待事物如此透彻之人,怕是在德翰书院,也找不出几个。
“弟弟所言极是,哥哥我也是如今才明白。这世间,不论身处何地,身不由己之事太多,与其苦于无力回天,倒不如活的潇洒些。”
两人所谈甚欢,只悔相见恨晚,平日里只倒是性格相投,到不曾想在一些看法两人竟能完全相同。两人心情大好,千言万语都装进酒里,仿佛要把以前错过的都补回来,转眼间一坛酒空,一坛没一会儿就见了底。
郁深喝的有些醉了,只当两人此时情同手足,知音难觅,早已忘了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师哥,毫不客气的搂住秦望言的脖子,万分惭愧的说:“哥哥,之前是弟弟有所误会,看你今日有心事,不敢多问,却不料看低了哥哥的眼界,弟弟给您赔不是,这杯酒,弟弟喝了。”
说完,郁深松开秦望言,双手晃晃悠悠端着酒杯,站起身,一口气喝下。
秦望言被郁深这番“肺腑之言”感动的一塌糊地,思及再过一月,自己就要去驻守西部,索性将自己心中积藏已久的伤心事一股脑说出来。
“哎,弟弟不必道歉,此事一直是我心中一痛,从未与人提起过,话及至此,今日倒不如同弟弟讲讲。”
“愿闻其详。”
“你可有喜欢之人?”
“不曾。”
“果然如此,想来你年纪尚小,怕是还不曾遇到有缘人。”
“这么说来,哥哥的烦心事,与心上人有关?”
“正是!”
“不知你可还记得,多日前,皇宫设宴,圣上亲赐的婚事?”
郁深喝多了,脑子浑浑噩噩,费半天力才回想起确有此事,终而明白席上秦望言失常原因。
秦望言看着郁深的表情就知道郁深明白了,灌下一杯酒,自顾自的笑起来:“终究是命运弄人啊!”
“我与她相识是在一次庙会街游时,她不小心与丫鬟走散了,被几个地痞团团围住调笑。我恰好路过,便上前将那些人趋走。庙会人多,我陪着她转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随身丫鬟,只能将她送回家,才得知那是王野王大人的千金。”
后面不用秦望言说郁深也心中了然,英雄救美,佳人倾心,芳心暗许。想到此郁深不免为秦望言难过,以秦望言如今的身份,与王家千金倒也门道户对,本应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殊不知一道圣旨棒打鸳鸯,当真是有缘无分啊。
“我不是王侯世家,也不是官宦之后,冒然前去提亲,只怕会是徒劳。这两年,我一直在努力,努力让自己更配得上她,与她承诺,很快,我就会去提亲。那日宴上,我受过西部帅印,恨不得下一秒就冲到王大人面前提亲。”
“郁深,你可知,那时我有几分急切,赐婚时我就有几分心碎。”
郁深心中不是滋味,他只是听着就觉得心中难过万分,可想而知,当时秦望言心中是万分心碎。他无法宽慰秦望言,也看不得秦望言满是情伤的模样,很多安慰的话送到嘴边都变成一句苍白无力的话:“我知道”。
秦望言没有继续说话,一个人闷闷喝酒,一杯接着一杯,郁深也不知如何开解,默默陪着师哥喝酒。
啪——
秦望言将酒杯摔在地上,上好的瓷质酒杯应声而碎,没有想象中的大声嚎哭,失声责骂,秦望言一把抹过溢出眼眶的泪水,哽咽的说道:“我无数次想象过,掀开她的红盖头,是如何一般情景,却从未想过,此生,终究是负了她。”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儿女情长,秦望言没有哭,只是憋红了眼,他想,自己定是个懦夫,事到如今,连掉泪的勇气都没有。可是当他抹掉眼泪的时候,又在暗暗骂自己不配。
郁深只当是什么也没看见,只是一个劲的说,心里难受就喝吧,师兄,醉了,就不难受了。当然,若是醉了,想哭,会哭的更彻底些吧。
秦望言觉得郁深说的有道理,这几日他总是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那位心上人,今日索性喝醉倒好,什么都忘了,心也不痛了。
只是这酒越喝越清醒,若不是秦望言是这望江楼的常客,又是懂酒的行家,只当是店家哄骗他,上了假酒。
郁深酒量不及秦望言,意识尚存两分,听着师哥给自己忠告,只是大脑迟钝,思虑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郁深啊,哥哥心里恼恨啊,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上门提亲,哪怕被看不起,哪怕被羞辱,我都应该去说上一说的,只是如今,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以后你若是遇到喜欢的人,切莫学了哥哥,思虑太多,错失良人。人活一辈子,能够遇到那位携手走过一生的人,都是用尽了一辈子的运气,如若就此错过了,再要寻一个,就难了”
“且不说门第相配,就是世俗偏见,也要坚定与相爱之人共白首的决心。只要,郁深,你要记住,只要你们是永远相爱的,只要你心里认定,此生,唯此人一心…”
喝的太多了,郁深只觉得脑子里都是酒,嘴里呐呐说道:“郁深记住了,都记在心里了。”说完最后一句话便瘫倒在桌子上,秦望言不禁一个白眼,笑骂,你记住什么你记住了!都喝醉了!罢了,心里事情说出来总算舒畅了几分,时候也不早了,还是送郁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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