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至晚间,养心殿內兰膏明烛,华灯错些,皇帝坐在案前批阅奏折,陡然殿门响,总管太监崔容悄然进来,手里捧着银盘,里头置着绿头签,近前施礼,“皇上,是时候翻绿头签了。”
皇帝微微抬头,在银盘上巡睃一圈,复又垂首,“召和常在。”
崔容退出殿外,交代小安子去承乾宫报信,刚到那儿,便听琵琶声铮铮然,款款流出,如玉盘大小乱珠迸。
待一曲毕,他才入內,“奴才给常在请安,常在大喜,皇上已翻了您的绿头签,马车正在外候着呢。”
我站起身,脸上没有过多的喜出望外,“夜深露重,还劳公公走这一趟。”我使眼色给烟芜,“这点银子还请接下,权当我对您的谢意了。”说完,往马车上去了。
深夜沉沉,宫街悠长寂寥,车轮辘辘辗过青砖,马车四角悬挂着红纱笼灯,垂落的珠缨在风中摇曳。
我沉浸在侍寝的消息里,进御承恩是三千后妃梦寐以求的事,但我心里却那般静,那般沉,如一滩死水,没有一丝波澜,直到养心殿门,我才悠悠回过神来。
“常在,咱们到了。”马车外小安子打起帘子,“按着规矩,您得先到偏殿围房里沐浴更衣,奴才领你过去。”
我跟在他们身后,细细的风刮过,珠钗环佩琅琅作响,落在这寂寂深宫中,那样清婉明晰,如秋日钟声绵绵不绝。
及至房前,小安子伺候着打起帘子,蓦地回首,“常在,咱们到了,您请进去吧,奴才在外候着您。”
我款步进入,眼前有一汤池,房內侍女垂首施礼,“奴婢给常在请安。”
我望着氤氲水汽中躬身的他们,细语道,“都起来吧!”说完,往镜台走去。
“常在,让奴婢们伺候您卸妆吧!”他们走近前来,一股清香淡淡传来,沁人心腑,我侧首问道,“好雅致的香气,你们焚的什么香?这样的好闻。”
他们面带着微笑,缓缓替我梳发,语气温柔,“回常在话,奴婢们不曾焚什么香,是烛火散发的香气。”
我心里顿起好奇,继续追问道,“蜡烛么?什么蜡烛能散发这样清幽的香气?是皇上研制的吗?”
他们扶着我起身,替我宽衣,“常在有所不知,这是贵妃娘娘为皇上所制,名为兰膏明烛,是以兰香炼膏制成的蜡烛,点燃就会有淡淡幽香,经日不散,而且有止咳、调气、明目、治胸闷的功效,因此皇上日日都吩咐奴婢们点着。”
“诗中有云,兰膏明烛,华容备些,这名字倒是合情合景。”我一步一步往汤池走去,“贵妃与皇上情深意笃,令人羡慕,你们与我说说贵妃与皇上的事吧!”
青丝如瀑,垂落池中,侍女为我润滑肌骨,“回常在话,奴婢们入宫不久,刚到养心殿当差,知之甚少,但奴婢们曾见过皇上为贵妃画眉、挽发、点唇,这是别的小主娘娘所没有的,便是皇后娘娘也未曾有过片刻,这许就是情有独钟。”
张敞画眉,情有独钟,是世间女子都渴求的琴瑟和鸣,想必皇上是真心喜欢贵妃,我忽然觉得,所谓的“最是无情帝王家”是那样的狭隘,那样的片面,即便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过是有血有肉,有喜有哀的平凡人罢了,这样想得久了,水雾氤氲蒸腾,使得我鬓云松,红玉莹,晕入轻潮,刚爱微风醒。
我敛回思绪,起身往台阶上走去,侍女们展开鸳鸯绣被绕过我的身侧腰肢紧紧裹住,再交由太监抬进养心殿內。
我以为我能淡然处之,但是,当跫音响起,慢慢靠近龙榻时,我的心陡然慌张而不安起来,一种罪恶感席卷全身,让我那么害怕,那么惶然。
待被放到龙榻上,我望着头顶繁复的葡萄纹,枝繁叶茂,轻盈灵动,心里慢慢安静平和了几分,皇帝搁下手中的书卷,眉眼疏朗柔和,望着我,唇畔浮着笑,“你害怕是不是?别怕,我们说说话。”
“臣妾是怕,但臣妾怕的不是皇上,而是怕自己不能扮演好皇上枕边人的角色,怕自己会让皇上不快。”我微微侧首,细声道。
皇上在我身边和衣而卧,语调悠然温和,“你总这么悲观,这么妄自菲薄吗?跟你说话,我觉得很舒心,很投缘。”他忽然侧首,望着我,“令媗,你喜欢星星吗?”
槅窗上,树影斑驳摇曳,淡淡的月光透过窗隙照射进来,疏疏如雪,我心里是那样宁静与安和,“星星?喜欢的。”
“那要看看吗?去院子里走走,散散心。”宽阔寂静的殿里,悠然响起皇帝的话语,我笑道,“皇上有心,臣妾愿随侍左右。”
话未落,皇帝已起身下了榻,整顿衣裳,向我伸出手,“那走吧!”我愣了愣,伸出手,穿衣往殿外去。
深夜的风,有些凉,我抬起头,望着月,望着星,皇帝忽然拉住我的手,侧首望着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紫禁城的星星好看吗?与苏州的相比如何?”
庭院中,繁花疏木带着清冷夜露,散发着幽微香气,“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这里的星星与臣妾待字闺中时所看到的一样漂亮。”
“曾经父皇巡幸江南,途经苏州,朕随侍左右,也曾游赏过,那儿称得上是钟灵毓秀,富庶之地。”皇帝语气和缓轻盈,“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家了?”
“臣妾深知,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得见人的道理,臣妾既已入皇家,便知生为君生,死为君死,哪怕再是思乡情切,也不过徒增烦忧。”望着清冷月色,我徐徐回答。
“近年来,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我有心巡视各地,体察民情,或许到时你可以同行。”皇帝侧首望着我,眼里盛着无限温柔,温和得如春水盈盈,“现在,你还怕么?令媗。”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我对上他的眸,和婉道,“但皇上的话让臣妾很安心,臣妾不怕了。”
皇帝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那咱们回去吧!深夜风寒,仔细别着凉了。”我颔首,与皇帝并肩而行,走回殿中。
待至五更,皇帝起身,我伺候着洗漱更衣,待目送他上朝,方才匀红点翠,往储秀宫向皇后请安。
不想及至那儿,偏遇着修宁,我们遂相伴入內,守门的太监忙高声叫道,“和常在,睦常在到。”
待走上台阶,伺候的宫女打起帘子好便宜我们进去,见了在座的贵人娘娘,我们施礼请安,接着便各自落座了。
说起这后妃座次排列,原分两列,这东列以贵妃念卿为尊,她在潜邸便是侧妃,又育有一子,其父更官居首辅,自然而然就成了这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存在,而西列则以裕妃泠音为尊,她在潜邸原不过是普通侍妾,家世又算不得好,不过母以子贵,才勉强坐上这四妃之首的位置。
“平日此时,皇后娘娘该出来了才是,今日这是怎么呢?”简嫔坐在位上,侧首望着凤座后的金漆屏风。
“这宫中事务繁多,皇后娘娘每日费心劳神处理,难免身心俱疲,许是累着了,咱们等等也无妨。”熙妃端起手畔香茶呷啜了一口,语调和缓温柔。
“是啊,皇后娘娘身子原就不好,还这样每日操劳,幸而有贵妃娘娘从旁协助,才使得后宫有理有条,说起这些,臣妾真是心內不安,一点忙都帮不上。”成贵人言辞恳切,眼中尽是担忧与钦佩。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本宫既身为贵妃,又手握辅佐皇后、协理六宫之权,自当尽心竭力为皇上、皇后娘娘分忧,这是本宫的职责所在,妹妹又何须时刻记挂在心,徒增烦忧呢。”贵妃朱唇微启,吐字流音。
话犹未落,皇后扶着芳华的手自殿阁后出来,那清丽温婉的面容没有一丝异样,一如我初见她时那般,淡妆浓抹,轻颦微笑,端的胜西施。
皇后坐在凤位上,望着座下诸人,嘴角浮着一丝笑,“方才本宫有些咳嗽,现吃了药便耽搁了,叫各位妹妹久等了。”
我等起身循例施礼请安,恭妃道,“皇后娘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臣妾等作为后宫妃妾,自当以皇后娘娘唯首是瞻,尽心服侍,还请娘娘珍重。”
皇后巧目倩兮,美目盼兮,“谢妹妹关心,本宫这病也就是老毛病而已,其实也无妨,养养就好了。”
恕妃拿着点心咬了一口,温和道,“皇后娘娘,您宫里的点心还是这样好吃,难怪舒宜心里惦记,臣妾可以讨份恩典,带些回钟粹宫么?”
皇后仪态端庄,面容温和,“若舒宜喜欢,便多带些回去吧,要是平日里还缺什么,少什么,也只管与本宫说,千万别怕本宫操劳就瞒着。”
恕妃起身施礼,言辞诚挚,“皇后娘娘宽仁,臣妾铭感五內,自当恪守本分,不与娘娘生事添烦。”
皇后笑道,“妹妹这般知书达理,本宫深感欣慰,不过本宫既位列中宫,就有责任为妹妹们排忧解难,唯有这样,本宫才算不负皇上所托,太后信任,若妹妹们无事,便都散了吧!”我与众人听罢,忙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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