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储秀宫出来,我与修宁并肩而行,金色的日光勾勒出我们的身形,在宫墙上打出黝黑的影子。
我望着晴空,眼里云卷云舒,“宁姐姐,皇后娘娘好像很喜欢孩子,尤其是方才恕妃娘娘说起三公主的时候,她的眼里尽是温柔,就像冬夜的烛火给人温暖。”
“身为女子,这世间有几人会不爱孩子呢?只是造化弄人,越是珍视的,往往越是容易失去的,皇后娘娘便是这般。”她侧首望着我,日光在她眉间跳跃,如一簇细小的火花,“其实,在潜邸时皇后娘娘曾有过两个孩子,可惜天遂不人愿,两场急病分别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我的心忽然变得沉重,隐隐有些疼痛,就像有成千的蚂蚁在啃噬着我的骨血,“那当时皇后娘娘肯定很悲痛,很自责,这对她而言,定是一场灾难与劫数,她一定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才自那份悲哀与痛苦中脱离出来。”
“是啊,当时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但事实证明,她远比所有人所想象的还要坚强,她仅仅沉溺悲伤三日,就复又振作起来,协理六宫。”她的眼神是那样淡然,语气亦是那样和缓,但我能真切地感受到有一股强劲的力度在击打着我的內心。
她继续道,“不仅如此,她对其他后妃的孩子更是视如己出,衣食住行处处小心,世人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是,皇后娘娘这样宽和之人却如此可怜,真是天道不公。”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咱们所能为的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我望着前方悠长的宫道,一如望着我尚未可知的未来,这既是对皇后娘娘的惋惜,亦是对我自己的警醒。
“是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保不齐明日就祸殃临头了,与其这般杞人忧天,不如珍惜眼前。”她侧首望着我,嘴角浮起丝笑,“算了,还是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昨夜侍寝的情况吧!”
“情况?能有什么情况呢?初经人事,免不得害怕惶恐,所以侍寝倒是没有,只是跟皇上在养心殿院中散了会儿步,看了会儿星星。”和暖的风自身边吹过,牵动得珠钗玉环玲玲作响。
“这样么?倒是无妨,来日方长,总有侍寝的时日,只要让人知道皇上召了你侍寝就好,无论成否,左右那些不安分的人是没了说头。”她眉眼温和,如一汪清润湖水在悠悠流淌。
“皇上是真正的君子,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望着云海,“就像头顶浩瀚的晴空,温润,澄净。”
“怎么?春心动啦?”她侧首望着我,鸦翅般的睫毛浮动着细碎金光。
“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皇上很温柔,不仅是对我,对大家亦是如此,不偏不倚,公正无私。”路过御花园,眸光不经意一瞥,忽见皇后娘娘的侍女芳华,“那不是芳华吗?是要出神武门么?”
“许是皇后娘娘吩咐她出宫采买置办些什么吧,虽说规矩祖制明令禁止私自出宫,但到底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必要的时候还是会准许出宫的,只要按时回便好。”修宁望着我,细声道。
“不如我们过去瞧瞧,或许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呢!”我望着她的背影,侧首询问修宁的意见。
“也好,那咱们就去瞧瞧吧!”说着,修宁吩咐身边的侍女去绊住她。
我们悄然过去,芳华见着我们,忙躬身请安,不可谓不恭敬,我笑问道,“芳华,你这是要去出宫吗?”
她低眉颔首,恭谦回道,“回常在话,是的,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到宫外走一趟,把各位小主娘娘的善款一并交与栖流所,养济院。”
“养济院?栖流所?”修宁面上有些不解,对这些机构名称不大知晓。
芳华细心解释道,“回常在,这些机构就是收容难民、流民以及照顾鳏寡老人的地方,皇后娘娘说,如今我朝虽国力日趋强盛,百姓也算安居乐业,但天灾无情,免不得有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所以她想着尽一份力,就把月例银子拿出了一些,交由亲信去经营那些机构,以免有人贪污克扣,打着救济穷人的口号敛财。”
我问道,“救济穷苦百姓,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但是,为什么皇后娘娘从来不曾提及过呢?我们都不知道有这事。”
芳华叹息一声,细声道,“皇后娘娘说,虽然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但各宫各有各的难处,若大张旗鼓地公然筹措,那有的小主可能就会一时半刻无钱可捐,所以最后,皇后娘娘还是打消了这种念头,但后来有些小主知道了,还是会捐些,虽然不多,但好歹是份心意。”
我与修宁相视一笑,“皇后娘娘菩萨心肠,处处为别人着想,我等自当见贤思齐。”说着,我们褪下了手上的戒指与镯子,“这是我们的心意,虽然不多,但还是希望能帮到那些穷苦百姓。”
芳华忙地施礼,“奴婢替那些百姓谢过二位常在了,不过奴婢还等着出宫,便先告退了,还请二位常在宽宥。”
目送着她远去,我们原路返回,路上遇见些宫人在私语着什么。
“如今宫女太监闲言碎语都不避讳了么?竟这样三五成群就议论起来。”站在海棠花底,远远瞧着他们,修宁悠悠道。
“是啊,平日嚼舌也就那么点人,今日却好似比往日多上三倍不止。”我环顾四周,细声道,“宁姐姐,与其咱们胡思乱想,不如找个人来细问问。”
“也好。”她微微侧首,吩咐道,“露浓,你去找个人来,我与令媗就在这绛雪轩內等你,去吧!”
那侍女听完,忙跑到前头去,我与修宁便相继往绛雪轩內去,不想多时,那侍女便带了个人回来。
“奴婢给常在请安。”那被带来的人伏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看起来诚惶诚恐,双肩微微有些发抖。
我心里觉得好笑,忙和缓了语气,细声道,“起来吧,你别怕,我与睦常在找你过来,不是兴师问罪,只是想问问你们在说些什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宫里当差?”
她站起来,低眉颔首道,“奴婢晴翠,辛者库人,才刚送了衣裳去钟粹宫,回来路上遇着熟人,便攀谈了几句,只是谈话內容不好,恐冲撞了二位常在。”
修宁带着笑,淡然得如微云一簇,“无妨,你只管说就是,若当真不好,我们也不会怪你,只要你据实以告就好。”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怯弱,“他们说,宫里死人了,只是众说纷纭,有的说,是犯了错被生生杖杀,有的说,是害了病救治不及以致气绝。”
我与修宁面面相觑,忙追问道,“虽说宫人们犯错,主子有权责罚,但祖宗规矩向来明令禁止殴毙宫女,好好地怎么会弄出人命来?这死者系谁?是男是女?何处当差?他们可曾提及么?”
她虽胆怯,但言辞说话极具条理,“听他们的口气,似是个宫女,只是年岁姓名,何处当差皆不清楚,尚待考究。”
修宁满心疑惑,急急质询,“既是如此,那死者如今身在何处,又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你可曾听说?”
她站在那儿,垂手侍立,腰挺得直直的,“听他们说,死者尸身已于昨个儿夜里便匆匆送往火场焚化了。”
“如此说来,那这事定是从火场太监口中传出来的。”我与修宁对视一眼,复又说道,“如今事既已问完,我们知道得也差不多了,你便可以走了,去吧!”
那丫头听罢,如得佛旨纶音,忙退将出去,我们坐了这会儿,也歇息足了,便也起身回宫。
偏如今正是日头最毒烈之时,修宁手里便拿起纨扇来,齐额遮挡,“令媗,这事你怎么瞧?觉着是怎么回事?”
“这宫人半夜过世,原不必这么仓促焚化,这一来,反叫人起了疑虑猜忌,但又没准是怕白日送尸徒惹人非议,这才夜里偷偷送走,不想火场太监嘴不牢靠说了出来,也未可知,不过,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左右咱们说得再多,也是于事无补,与其如此,不如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你说呢?宁姐姐。”我侧首看她,言语和缓。
她握住我的手,微微一笑,“嗯,你说得极是,但看花开落,不言人是非,方是正确的为人处世之本。”她忽侧首看我,说道,“令媗,不如待会儿去我宫里弈棋吧,也好让我瞧瞧你的棋艺是否见长。”
我自颔首答应,跟着去了永和宫,不想这一对弈起来,便忘了时辰,直至薄暮才起身告辞走回宫去,又因弈棋着实耗费了些精神,便不过初更就安置了。
及至翌日清晨,我前往储秀宫请安,宫女气绝一事的真相才慢慢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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