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续家族荣光,我不得不进京选秀,而我自不负众望,成功入了选。
想是皇帝瞧我家世尚可,便给了我常在的位份,着居承乾宫,赐封号和。
但细想想,我已入宫月余,却久未能侍寝,这对我虽不要紧,但时日久了,难免有闲言碎语,招人非议。
那日我请过安自储秀宫出来,天气温煦和暖,朝晖明丽而不刺眼,我同钟粹宫常在修宁相约到御花园赏花。
我们漫步在鹅卵石径上,远处玉兰花开得正好,微风杂着清甜香气吹来。
鬓角的发丝被风吹得微乱,修宁转头看着我笑道,“令媗,你身子怎么样呢?如今好些了没有?”
我望着眼前煦色韶光,雾笼芳树,细声回道,“宁姐姐,我身子已经好多了,劳你记挂了!”
她携过我的手,面容温和而安详,“如此我就安心了,令媗,原先你因水土不服,才迟迟不曾侍寝,如今你既已无碍,想必皇上很快就会召你侍寝,如此一来,那些闲言碎语定会不攻自破。”
我唇角微微勾起,淡淡一笑,“其实在我心里,召幸进御,盛宠君恩,我都不在意,只要父母康健和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侧首望着我,眼里盛着讶然与迷茫,淡淡的一重,如春山林海间的晨雾,“别说傻话了,令媗,怎么可以不在意?这不仅是我们的宿命,更是家族的助力,哪怕我们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族人父母想一想。”
我看着路面细小的鹅卵石,颗颗圆润可爱,语气温和又舒缓,“宁姐姐,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心里真的对它暂时比较淡薄,听天由命罢了。”
她叹息一声,眼里有悲哀与感伤,悠悠道,“世人都说,‘君恩如水向东流’,如今看开些也好,免得到时‘得宠忧移失宠愁’,害人害己。”
走得时候久了,双腿不免发酸,我们左右环顾,不觉已到了延晖阁,心里想着歇息片刻,便携步进去了。
不想刚进去,便见贵妃念卿坐在晨光中,举止端庄得宜,雾鬓云鬟,眉黛青颦,周身笼着淡淡的金色光晕,衬得她愈发温和婉然了。
“嫔妾不知贵妃娘娘在此,没得搅了娘娘兴致,请娘娘宽宥。”我们齐齐躬身施礼,修宁低眉颔首,谦恭说道。
念卿正欲品茗,陡然听得门响,转睛查看,瞧是我们,眉眼舒展,菀尔而笑,“二位妹妹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原不过是长日乏趣儿才到这儿坐坐,如今有你们相陪,我高兴还来不及,哪儿还会怪罪?快过来坐,千万别见外才是。”
我们盈盈起身,接口答道,“谢娘娘恩典。”说完往那边过去落了坐。
贵妃吩咐人倒茶,接着与我们攀谈起来,“我瞧二位妹妹每日往储秀宫请安都是同往同归,我看着很是羡慕,是自幼相识一块儿长成的闺中密友吗?”
我们相视而笑,淡淡道,“回娘娘话,我们相识不过数月,彼时臣妾途经沧州,泊船登岸,巧遇宁姐姐被人抢劫,我的管家出手相助,帮忙拿住了贼人,我们一面如旧,莫逆在心,遂成为了朋友。”
贵妃望着窗外,面容带着温和的笑,说道,“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这样的日子正好。”接着侧首回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能遇着一二知己,实属幸事。”
修宁颔首说道,“娘娘所言与臣妾所想不谋而合,只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只怕终其一生,皆在寻寻觅觅。”
“罢了,如今槐阴清昼,入座春风,说这些倒是不好,原是本宫疏忽了。”贵妃走到窗边,芳郊绿遍,莺啭燕啼,回首道,“此等良辰,不该辜负,二位妹妹可愿意陪我出去走走赏赏花么?”
我起身施礼致歉,“娘娘好意,臣妾原不该拒绝,只是我与姐姐相约弈棋,恐不能相陪,望娘娘勿见怪才好。”
贵妃回身过来,体态翩若惊鸿,标格暮为行雨,“妹妹何出此言,你们既有约在先,我自当成全,难道还会强求么?快别这么说,那本宫就先失陪了。”
我与修宁齐齐施礼,不约而同道,“臣妾谢娘娘成全,恭送娘娘。”
目送着贵妃远去,我们又坐着喝了会儿茶,其间修宁问我,“令媗,你刚刚为什么骗贵妃娘娘说咱们有约啊?”
我回道,“宁姐姐,我还想去赏赏荷,但与贵妃娘娘相随,恐不便宜,遂我才谎称我们有约了,是我不好,没事先与你说明,害你替我圆谎了。”
修宁脸上露出了悟的笑,和婉道,“没事的,令媗,我知道你是不想让贵妃为难。”我们又叙了会儿话,就各自散了。
我走到荷花池边,望着莲叶田田如盖,心里想起清真居士《苏幕遮·燎沉香》中的词句:“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走上廊桥,腰间的宫绦被风吹得微动,尾部系着的银铃泠泠作响,颇有意趣风致。
忽然一股急风吹起,手里的绢子被卷落到台阶上,我刚欲转身去捡,却见皇帝已捡起来往桥上来了。
我望着他,忽然想起殿选时初见的情形,那样的风仪秀整,恂恂谦谨,仿若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能形容他。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接?”他缓缓开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温和如春。
我回过神,接过绢子,施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圣安。”
皇帝扶我起来,脸上没有一丝不耐,言语更是和婉温柔,如世间最寻常的男子,“起来吧!令媗,可以陪我走走吗?就权当是你对我的谢意了。”
那唇畔的笑,绝艳得不可方物,让人忍不住亲近,更不忍拒绝,“皇上相邀,臣妾欣然同往。”
我们并肩而行,皇帝侧头看着我,笑问道,“刚才我瞧你绢子上绣着一簇兰花,旁边还附着这样两行小字,‘寄君青兰花,惠好庶不绝’,你很喜欢兰花么?”
宽阔的水面送来盈盈清风,绢子悠悠摇曳如残烛微光,“臣妾喜欢,但臣妾也喜欢栀子,喜欢茉莉,喜欢海棠,乃至枯木衰草,因为它们都值得被人爱,被人喜,它们总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皇帝眼里有赞许,说出来的话如细水淙淙,一点一滴都滋润着我的心田,“是啊,哪怕再卑微再低贱,总是渴望被爱,被尊重,被接受的,爱人也应如爱花一般,不分贵贱,不分尊卑。”
我侧头看着皇帝,那样温和儒雅,纯真得如水晶石般清莹,“皇上若喜欢这条绢子,我便赠予皇上,好吗?”
他剑眉舒展,疏朗如春山,“我心欢喜,你既送我,我自好好珍藏,但礼尚往来,这枚玉佩便送予你,希望喜欢。”
我望着它,淡淡笑道,“臣妾很喜欢,自当日日拂拭,视它如视君。”
走到岸边,陡然风卷云涌,不多时细雨霏霏,伺候的太监支着油纸伞为我们遮风挡雨,对着此情此景,我心里想起幽栖居士《清平乐·夏日游湖》里的句子:“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皇帝牵住我的手,侧首看我,眼里清莹明亮,如春水涨绿,“前边有座亭,我们就到那儿避避雨,趁便观赏观赏,好不好?”
我颔首答应,“嗯,皇上定便好。”
待进入亭內,皇帝看着我,眼尖地发现我肩头湿了,温和道,“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令媗,你身子弱,又才刚病愈,别再着凉受寒了,快穿上吧!”说着,褪下衣衫与我披上。
“臣妾谢皇上好意。”我走到他身后,服侍他穿上,回道,“但是,臣妾不能,于公,您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您的言行时刻都备受着瞩目,于私,您是臣妾的夫君,无论如何,臣妾都应以您为重,以您为念,臣妾不能因为自己而令您衣衫不整,清誉受损。”
他握住我的手,转身望着我,那温润的神情,如风晴日暖,叫人心弦动,肌骨酥,“为人夫君,就有责任、有义务关心疼惜自己的妻妾,所以,不要推辞,只当我是这世间最寻常最普通的男子就好,这是圣命。”
他复又为我披衣,我莞然而笑,细声道,“臣妾谨遵圣谕。”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阶前,望着细雨纤纤,念道,“雨来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肯无。似妒诗人山入眼,千峰故隔一帘珠。这样的雨,我好久都不曾遇到了。”
并肩看了半晌,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脸上依旧温和,“近晌午了,我让人送你回宫吧!我就不去了,好不好?”
我应声道“好”,皇帝侧首望着身边的太监,婉声道,“小栗子,送常在回宫吧!”
我躬身施礼,“ 臣妾告退。”话落,在几名太监随侍下回承乾宫了。
将至宫门,烟芜正在门口四处张望,面容担忧,远远见我过来,忙扶我,“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奴婢担心极了。”
我往宫內走,和声道,“烟芜,咱们如今身在宫中,不比在家时可以任性而为,言行举止都有所限,别叫人笑话了。”
烟芜低眉颔首,“奴婢记住了,常在。”
进入殿阁內,我望着送我回来的小栗子,细声道,“谢公公送我回来,麻烦你了,这点银子请你接下,权当我对你谢意了。”
他有些犹豫,但见我坚持,还是接下了,“奴才谢常在赏。”说完,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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