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到了那场火。
到处都是,覆盖了天,吞噬了地,遮住了整个梦境。
人们哭喊着,嘶吼着,一声一声,撕心裂肺。
这是东城。
繁华的街道被大火烧成灰烬,墙被熏成黑色,我在里面跑着,却没有尽头。火一点点的靠近,最后包围了我。
“啊。”我一声惊叫,从床上坐起,额头上是细密的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头发。
窗外透进了光,洋洋洒洒的落在被子上。
从何时起,我开始一直做着同一样的梦,梦里是被大火吞没的东城,和站在火中的我。原以为只是几日太懒散罢了,可那梦境越来越清晰,就如同真的发生过一般,存在过我的经历。
可我记不得,我十六年都待在山上,就算是下了山,我也没见过凉城着过火,要真说有,也只是听小琴提起过,那场十多年前的大火。但十多年前我不过五六岁,怎么可能见过。
虽然六岁以前的事我记不得,师傅也不曾我提起,想来是当时的我还太小,记不得了。
我从床上起来,找来衣服披在身上,一边推开房门一边唤着阿裘,四下无人应答。
昨夜是我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也不知他去了哪,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索性就自己回来了,反正他识得路,也不用我担心。我本以为最多两三个时辰便回了,谁知一晚上过去了也没回来。
莫不是被林若渊留住了,可他留着阿裘又干嘛呢?
我胡思乱想着,这一觉睡醒,肚子都饿了,昨晚吃得也不少,看来时候是不早了。
院前的小路空荡荡的,树叶支起了绿荫,阳光倾泻,留下点点斑驳。风吹起门前红花,摇摇晃晃,惊起了蝴蝶。远处鸟鸣清脆,婉转动听,好似还有车马的声音。
我盯着院落发呆,阳光刺得晃眼,酸涩得流了眼泪,才看见阿裘提着篮子,不紧不慢得走过来。
“你是去哪了?”我见他走进,开口质问道。
“昨天喝酒喝多了,就在康王府睡下了,忘了叫人跟你说了。”他一脸歉意的笑,我却总觉得这笑意里有几分心虚,“你可是饿了?我去做饭给你吃。”
我当然是饿了,连忙点点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冲着他转身的背影喊道:“不会又是红烧鱼吧。”
当真是吃怕了,阿裘做了几顿饭,我便吃了几次红烧鱼,还是不换花样品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鱼有什么深仇大恨。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连话都不说的进了厨房。
见他端着菜出来,我伸头一看,终于是换了个东西,好歹不是鱼了,而是换成了猪肉,虽然这颜色没有太大的差别,闻起来也出不多一样,但终归是换了一种,就已经让我心满意足了。
“怎么样?”他在我对面得意洋洋的坐下,“不是红烧鱼了吧。”
我夹起一块放到嘴里,甜丝丝的,流着肉汁,嚼起来软软的。
“怎么突然换了?”我吃得欢,抬头看见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想什么开心的事情。
他回了神,见我满是疑惑的盯着他,如同被人戳中了心事,慌忙掩饰道:“就是想了,你平时不是都说整天吃红烧鱼腻了吗?怎么现在给你换了,还有这么多话。”
瞧这飘忽的眼神,好歹活了几百年,说谎都不会。
“你也知道我说了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听,怎么今日突然良心发现了?”
“你不吃就算了,再多嘴我以后只做红烧鱼了。”他嗔怪道。
我听了这话,低头默不作声,左右我还得靠他解决温饱,倘若后半生真靠吃红烧鱼度日,那还不如跟着他一起吃胡萝卜呢。
我吃得津津有味,也不觉得腻,一盘肉转眼便见了底。
“吃饱了。”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抹了抹嘴上的油,满脸讨好的看着他。
阿裘看我吃完,起身收拾碗筷,低下头时,我看见他脖子上有好几个红斑,像是被什么咬了,在雪白的脖颈上格外显眼。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轻碰,而他如触电一般的急忙捂住,一脸困惑的看着我。
“你脖子上哪来的红点啊?”
不过是无心的一问,他却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许是......昨晚被......虫子......咬的吧。”
“这还没到夏季,哪来什么虫子?”明明昨夜我也在康王府,怎么没见虫子来咬我?
“哎呀,你管这些作甚?有这精力,还不如想想你和段城的事。”他瞪了我一眼,拿着碗筷匆匆跑进厨房。
我也不觉得自己哪句话惹恼了他,怎么就突然发起火来,本就是他说话不清,我多问了两句,他倒是生气了。
自从阿裘认识了林若渊,人倒是常笑了,见林若渊也没有原先那般厌恶,两人还成了好友,可我确实弄不懂他了。
但他一句话确实唤醒了我,我与段城之间还是个问题。
我不能一直逃避,也不想让他等我,可他要是不等了,走了,我这心又会难受。
“阿裘,我想回趟逍遥宫。”阿裘收拾完出来,我便对着他说道。
冥冥之中我心里好像有段事,我不知道,却想知道。没人能解答,也无处探寻,我便想回去一趟,纵然我已无瓜葛,却还是想见一眼师父。她待我用心,我想把这些事告诉她,说不定能得到解答。
阿裘定了脚步,一时没了反应,默了一会儿,问:“怎么突然想回去了?”
“想看看师父,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从小到大,师父于我而言,就是亲人。我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可我有了师父,有了师兄师姐,从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若是一定要说个,大概只有不能终身守着师父吧。
我曾说要为师父扫那门前的雪,一个又一个冬天过去了,终究是我食了言,门前落起的雪,从此以后,都不再是我为师父扫了,想起心有些酸疼。
“好,我陪你一起去。”他走到我身边,语气淡淡的,好似有什么无奈:“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自然是想越快越好,毕竟京城到东城的路途遥远,早些走免得终日噩梦缠身。
这几**常做的梦,都未同阿裘讲过,倒也不是怕他担心什么,只是我见他次数少了,实在是抽不出空,况且与他说了,也未必有解答,反而闹得人心慌就不好了。再说阿裘是个大嘴巴,指不定与他说了什么,转头就告诉了别人。
“再过个两三天吧,我想早些走。”
阿裘点点头,许了我的话,“那可要准备什么?毕竟难得回去,可要带点什么?”
“不必了,到时候师父要骂的。”想着从前二师兄在山下得了什么,总是满心欢喜的给我送来,可好巧不巧的总能被师父发现,每次都被责罚,但到了下次,还是开开心心的给我带东西。所以,我若是带什么,定是会被师父骂的。
“那好,我备上盘缠,备好衣服,过几日就走。”他坐下来,一本正经的回道。
看他如此严肃,倒叫我来了兴趣,打趣道:“可是还要与康王爷好好道别一番,毕竟要几个月不见,必然会想念得紧吧。”
“你......”他顿了顿,一时反驳不了我,便一双眼狠狠地瞪着我。
“好嘛。”我被他这一瞪像是犯了错的孩童,开口求饶,“我随口一说罢了,别当真就是了。”
我满是讨好的看着他,阿裘却如看不到一般,也不说什么,转身回屋去了。
真真是小孩的性格,生了气就自个儿跑回屋子里,等着有人去哄他才行。
可我不是会哄人的人,再说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我早就习惯了,等着气消了,自然也就好了,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有时我会羡慕阿裘,他不记仇,也不恨人,好像很少有什么人或事能困扰他,也没什么能留在他心上。若是能的话,我也想如他一般,活得倒也自在。
可我不行。
有些事它就在那,烂在了骨子里,腐朽发臭。我自以为洗尽铅华,漠视情爱,却在触及之时,还隐隐作痛。就如黄粱美梦,终究只是梦,一朝梦醒,万物散尽。
茕茕孑立的日子,每一步漫长而萧条,我躺着河流,顺流而下。
京城的天开始下雨,一场接着一场,不曾断歇,白天越来越长,天也渐渐热了起来。
我坐着马车,离了京城。
那行人与我背驰,街道离我远去,抬眼望去,京城隐在树中,化为很小的一个点,慢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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