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绍熙二年冬天,燕帝病逝,杜望即位,建元嘉宁。
高霁入主中宫做的第一件事,是请求杜望大赦天下。其时两人正在用膳,杜望将盛好的山珍汤放到高霁面前看她喝了好几口之后才堆着笑道:“皇后仁厚。”
可他知道,她的仁厚从不是为着天下人,她绕这么大个圈子,只是为了借机赦了光华门那位的悬首之罪。她既不说破,他便也不点破。何况他私心里希望她永远不说破才好,那样,她便还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他们才能长长久久地同桌而食,同榻而眠。
杜望永远记得她委身给自己的那夜。那时他刚被立为太子不久,她撤了房中他常睡的小榻,将他抵在床上,柔柔耳语:“殿下,你不是许我一个孩子吗?”
她说这话时含羞带怯,像极了对着杜昀时的样子,也是他一直想看到的样子。
彼时,他的心是冷的,身子却烧起来。他思慕她太久,幼时跟着她的那数千个日夜,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得到她。现今她就在他怀里,可他又欢喜不起来,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付出得越多,想要得到的,就越是他给不起也不能给的。
后来父皇临终前将他叫到榻前,什么话也没说,只在他掌心写下“明空”二字就咽了气。他懂父皇的意思,所视皆空则为明,日月凌空则为墨,是成为一代明君,还是成就另一位武曌,皆在他一念之间。
绍熙帝大行后,杜望就在高霁最爱的松茸汤里下了毒,他不想让她死,亦不能给她天下,所以只能在给她希冀的同时,又牵制着她。
刚登基的那段日子,即便他忙得脚不沾地,也还是会抽出时间来陪她用膳。反常之举使高霁疑窦丛生,可香篆出宫请数个大夫瞧过吃食,得到的答案都是无碍。
能查出什么呢,那些都是抑制毒性的解药,真正的毒早被她毫无防备地喝下了。
暗地里再怎么云谲波诡,面上却总是花团锦簇的。举宫皆知皇帝对皇后格外亲厚,一月总有十几二十天是宿在负暄宫的。剩下的日子便是将后妃召来凝和殿,如此也勉强算得上雨露均沾。
可直到嘉宁二十二年,杜望膝下仍无一子半女。后妃们不是小产,就是怀了死胎,侥幸诞下皇儿也决计活不过周岁。
他自然知晓其中的蹊跷,但他不想查,后妃们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因高霁得宠,高氏一族也愈加富贵起来。高贲不仅承了定国公的虚衔,又当了河西将军。连带着他九岁的小外孙女也得了杜望青眼,被特许可随意出入宫闱。
每每小楼夜因贪玩疏懒课业被高霁责罚时,杜望都会一把把她抱到膝头,半嗔怪半玩笑地同高霁道:“从前你最恨夫子动不动就罚跪,现在怎么倒学起他们来了?”
高霁剜一眼捋着杜望胡须瞎乐的小姑娘,声音冷冷地道:“玉不琢,不成器。”
杜望不置可否,只道:“从前我们什么混账事没干过,如今还不是成了这天下之主。夜儿像极了曾经的你,会有后福的。”
每次提到从前,高霁都不愿再多言——彼此都被这皇城的水染黑了,再想白着的时候岂不是讽刺?
鹤骨清笺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