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夜深人静时,高霁都会生出无力感,她和枕边人斗了大半生,从双十年华斗到天命之年。他放任她的所作所为,又在无形中见招拆招。她在前朝培植的后党官员,虽然个个位高,却也权轻,好比丹陛上张牙舞爪的雕龙,好看而已。唯一能帮得上自己的父亲,位极人臣的定国公河西将军也在嘉宁三十一年暴毙了。
她为了心中的那一点执念,算计一生,到头来只落了个无父无子亦无夫的下场。
高霁看着捧了一束蔷薇来插瓶的杜望,鬓边华发很好地隐藏了他的锋芒,映照到脸上的是一派清净无为。就是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骗了她大半生。
方才楼夜来请安时,跟在她身边的面生副将——自称哑医孙辈的少年悄悄同她说了一番话,那时她才知道自己身体里种了一味毒。三十多年,他对她的纵容不是源于多情,而是源于掌控全局的自信。只要她敢祸乱江山,他就能让她立时死去。
她骤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在他眼里,她大概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吧。
她斜躺在榻上,对着透进屋内的日光看信,突然笑得失了仪态。
“陛下你看,”她将素梅笺递往他眼前,“从前在书院时他总嫌我的名字不够秀美,所以把‘霁’字拆了,在私下里只喊我雨齐。可自他去了西域后,封封信里都是霁儿……”
她不是没有起疑过,可那时她被初为人母的喜悦冲昏了头,信里又找不出其他破绽,便自行编了个理由蒙混了过去。
雨齐,原来他们之间还有他不知道的小秘密。杜望一怔,蔷薇的利刺扎进肉里,指尖沁出滚圆的血珠。他忽然有些气恼,面上却不肯露出丝毫来,道:“想是王兄在大漠待惯了,不喜那些文文气气的东西了吧。
高霁亦起身拿了剪子同他一道修剪多余的枝叶,问道:“是吗,可昀哥在梦里同我说他很冷,大漠竟也会冷吗?”
语调转向凌厉的瞬间,剪子破风刺向杜望的心脏。好在他反应及时,虽未伤到要害,手背却被戳了个血窟窿。
“你想干什么,皇后?”杜望捉住她的双腕,将她抵在黄花梨的花几上。
“杀你。”她说得咬牙切齿。
“杀了我之后呢,是准备自我还是篡位?”杜望手上用力,更多的血流出来,将高霁的衣袖染透,也将他的眼睛染红,“你究竟要念他到何时?”
辛苦垒叠起来的虚假美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们彼此欺骗太久,久到已经撑不下去。
终究是他太贪心,既想保全杜姓天下,又想留住她。
终究是她执念太过,没放过他,也没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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