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高霁小产了。杜望得到的说法是,斜刺里突然跑出的醉汉惊到了马儿,车夫急勒缰绳时引起的颠簸使高霁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其时高霁正迷迷瞪瞪醒转,只见杜望一脚踹在车夫胸口,怒吼道:“就为了一条贱命,害本王丢了孩儿?!”
贱命?是不是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都是贱命一条?高霁抚上已经平坦如初的小腹,泪水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有人轻声说了句“王妃醒了”,杜望这才敛住怒意,轰走下人,三两步坐到床畔。他抬手去拭高霁脸上的泪珠,但她眼里似乎蓄着一汪湖泊,任他如何揩拭都止不住。
紧闭的窗棂外传来咕咕的啾鸣,是“杜昀”的信到了。起初,杜望在闲云书院捉这野山鸽只是为了逗高霁开
心,没承想驯服后出了那样的事,好好一只宠物便成了她和杜昀的信使。平素收信是高霁最高兴的时候,杜望听到她小产的消息后,首先做的不是赶过来探望,而是去书房以杜昀的名义写了封信——为了隐瞒杜昀去世的事情,这几个月的书信都是他捉笔的。
小时候课业重,高霁和杜望的玩心却比课业更重,夫子布置的作业时常写到二更天也写不完。杜昀看他们可怜,于是仿着他们的笔迹习了自己并不喜欢的簪花小楷。
为的就是帮他们写作业时不被夫子看出来。
如果不是恰巧碰到旧人,高霁恐怕要被信中那些情深意长的话蒙骗一辈子。
高霁瞥了眼从鸽腿上取下的素梅笺,像是光脚又从玻璃碴上走过一遭。她将头偏向床内侧,不停地喃喃:“孩子,我的孩子……”
说着,又是一行清泪淌下。
杜望心疼不已,俯身拥住她,赌咒般安慰:“会有的,还会再有孩子的。”
还会再有吗?同谁?同你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杀夫弑兄的凶手?
一句话如鱼刺鲠在高霁的喉咙,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虽不是要人性命的痛,却是时时撕扯般的疼。疼就好,疼就好,现今只有这种绵绵密密的疼才能叫她活下去了。
昀哥,你既是因着江山才丢了性命,那我就取了这社稷替你报仇。左右你父王才是先帝长子,这皇位本就该是你宁王府的!高霁揪紧褥子,在心底暗暗发狠。
小产最是伤元气,高霁卧床静休了一整月。杜望也没闲着,燕帝的身子已经被丹药蚕食坏了,时好时糊涂,政务全交到了杜望这个新立太子手上。再者,他一直对高霁小产的原因存疑,一查便查到了光华门。他晓得,她大概是知道了那些他费力隐瞒的事。而她之所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绝不是放下了此事,甚或原谅了自己。
这个猜测,在他秘密见了哑医后得到证实。
身处山腹的茅屋内,杜望将两样物什摊在桌上——这
东西是王府里一个低等杂役无意中看见的。哑医仔细辨认一阵,写了张方子呈于杜望。蚕蜕纸一尺,烧成末,以酒送服,绝育。
是了,杜的既已不在,她又怎么肯同旁人繁衍子息。
杜望将方子扔进炭盆,虽是请教的口吻,脸却是冷的:“本王听说先生有一种独门秘毒,需日日用解药吊着才能保命,一旦断服解药就连大罗金仙也救不活?”
整日浸淫在朝政倾轧里,杜望举手投足间自有上位者独有的威严。不等他吩咐,哑医已将方子默好。杜望望着院内晒药的妇人和少年,声音古井无波:“这方子,除了你,可还有第二人知晓?”
哑医明白他的意思,忙摇头摆手呜呀着。杜望似是很满意这个答案,指了指对面的墙壁,头也不回地跨出房门:“去吧,本王保你妻儿长安富贵。”
身后“砰”的一声,血腥味旋即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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