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不久,寿王府就传出王妃有孕的消息。前来诊脉的是个机灵人,硬是把两月身孕说成了一月,领了赏钱回家后,又给自己灌了碗哑药。
阖府丫鬟婆子闲时都会念一句佛,直说自家王妃把全天下女人的福气都占尽了,刚成婚就怀上了龙孙,娘家老爷又因勤王有功被封了定国公,照这架势日后不知要金贵成什么样呢。父荫子庇也就罢了,偏偏王爷还是个痴情种。除了帮着圣上处理些不大打紧的政务,剩下的时间就全耗在了王妃身上。
高霁孕期挑嘴,杜望便满天满地地搜罗吃食,什么细鳞葛仙米,魤鱼飞龙鸟,怎么稀罕怎么来。怀胎六月时,皇后体恤儿媳赐了盅松茸山珍汤下来,高霁只对着杜望说了句“适口”,自此连着两月,临着官道的居民每早都能听到马蹄嘚嘚的声音。刚开始他们还以为西北又生战事了,后来才知是寿王为哄王妃多吃两口饭动用了八百里加急,以保滇南深山送回的菌子足够新鲜。当然,这些都是新帝默许的。他现今已不大管事,担子都卸到了杜望这个嫡长子肩上,只顾忙着与方士访求长生。
高霁身子渐重,性子也跟着沉静下来,终于有了点为人母的样子。可在王府闷久了,骨子里那股贪玩劲儿还是会时不时冒出来。那天,陪嫁丫头香篆见她恹恹的,便说四夷馆新进了一批上好紫东珠,个个都有龙眼那般大,日后研了给皇孙爽身最好不过。高霁待肚里的孩儿跟宝似的,听香篆这么一说立马坐不住,忙搭了她的手乘车往西蕃街去了。刚行到光华门便听见闹哄哄的声音,高霁刚想打开帘子,香篆就扑通一声跪下了:“王妃使不得。”
高霁愣了一瞬,这才想起光华门正是悬挂杜的首级的地方,香篆拦下她大概是怕污秽东西冲撞了胎气。高霁却不管这些,当初她的亲信自愿顶替杜昀员命,碍着身份她从未正经祭拜过,今次万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高霁撩开帘子走下车去,早有伶俐的奴婢前去清了道。她用帕子掩着口鼻,往热闹处一看,立刻扶住香篆呕吐起来。
两丈开外的地上躺着一颗人头,半风干的皮肉呈现灰败的深褐色,空洞洞的眼盯着她,微张着的嘴似乎有无尽的话语想要诉说。高霁心中罪责与庆幸交加,幸好,那不是昀哥,幸好。她微微挪开目光,近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被巡防营的人用枪架在地上,即使明知挣脱不了,还是拼命伸长手去够那首级。
看热闹民众的闲言碎语飘进高霁的耳朵,想来被制住的这位是宁王府的旧人,因少主人的头颅日日挂在城头雨淋日晒于心不忍,这才做出夺首级的事来。当日李代桃僵之计极为机密,旁人不可能晓得。这人误认了主子,甘冒大不韪的忠心使她生出感佩之情来。高霁有心救他,于是
冲巡防营官兵挥了挥手,端足了王妃的架子,道:“兹事体大,这人我要带回王府请王爷亲自审问。”
巡防营里有些是高责昔日部下,自是认得高霁,听她这么说只好垂手退下了。
等人潮散去后,高霁才示意香篆将男子扶起。四目相触的瞬间,高霁只觉一股凉意从脚板心直冲天灵盖,小腹剧烈绞痛起来。是他?是那个代替昀哥送死的亲信随侍!他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儿?既然他还活着,那地上的首级又是谁的?
不会的,不会是昀哥。那夜她明明亲眼目送他打马离去,马蹄溅雪,狐裘翻飞。
可不是昀哥又能是谁呢,这世上又有谁能与他长得一般无二?难怪在崇政殿时,他们那么轻易就过了新帝
那关。难怪当初说到李代桃僵时,杜望要悄悄将她拉到一边。原来他根本就不会什么易容术,他费尽心思设这样一个局,只是为了让杜昀死,只是为了让她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
可怜她的的哥死在最亲近的人手里,可怜他的首级挂在城头,从春到秋。
高霁感觉到襦裙被温热的东西浸湿了,神思渐远的那刻,她保持住灵台唯—一丝清明,攥紧哭得不成样子的香篆冷声吩咐:“送这男子走。今天的事谁也不能向王爷透露半句!”
语毕,她便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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