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书花叶寄朝云(八)
当我步入行宫十里外的连营大帐时,皇上猛然站起
指着我喝问:“今夜就要攻陷行宫的十万驻军,可都是你调遣开的?”
这是我筹划已久的请君入瓮,于是从容地拱手道“是,如今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昭圣太后。”
“当初分明是你煽动朕,只有除了北鸡司晨惑乱朝纲的妖后,才能树立权威和声名,而你如今又在做什么?他死死瞪着我,歇斯底里地吼道,“阿兄,别告诉我,你也爱上她了!”
先帝长子,这个身份已经离我太远太远。从前我的母亲为端懿沈皇后所毒杀,而我被心善的宫人从河道偷运至宫外,多少年生死一线,我对沈家的仇恨分毫未减。
所以或许我是爱上沈柔约了,但那又怎样,至少我不会允许自己像我的小叔叔那般糊涂。那个只长我一岁,与我因血脉至亲而七分相似的男子入宫交出兵权时,我曾开口挽留过。
沈家蓄谋改朝换代已久.根本不想继续拥戴明姓皇族,再有诸多罪状掌控在明诀手里,不知哪日便会引火焚身,待他充作先锋与朝廷打到两败俱伤,杀之而取代是必然。可细细估算下来,以明诀的声望和实力,打败先帝后再扭头处置沈家,也并非没有胜算。
可他没有听我的劝谏,或许那时他已经知道了我是先帝的儿子,所以认定我站在先帝的立场诱他犯险。
但他错了。他不会知道正是由于先帝的懦弱和冷漠,才会让恶人有可乘之机害我的母亲惨死,任我孤苦飘零因此我对先帝怨怼极深。而自我倒在他的刀口下为他所宽恕,经年累月为他的仁慈和执着所感染,早已发誓今生今世只效忠于他一个人。
唯有他,堪当天下君王。
当今皇上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涉世未深,突逢兵变很快便败下阵来,被我囚禁在军帐中等候发落。
入夜时,我被小安子请到了太后的宫室。她已更了薄不遮体的蚕丝睡袍,秀发逶迤在床沿,抬手柔声唤我:“阿决,过来。”
我摇头道:“娘娘,如今皇上终于率先动手弑母,天下舆论很容易偏帮着您,奴才已经着手去办了,晋王不日便可登基。”
这亦是明诀所托。
我仍记得潜出宫闱见他的最后一面,那时他即将被秘密贬往封地,却端坐在骏马上久久逡巡,直到锦衣上清凉的甘松香涤荡于茫茫夤夜,连马蹄都数度昂起再落,催促他离开。
“子彦,我知道你不理解我的决定,但若将来世事确如我所料,还请你扶持她的儿子登上皇位,千万别让她受人欺凌,”他眸光沉痛,尾音几近咬牙切齿,“尤其是——她的家人。”
可这自作聪明的女子时至今日都不知她引以为傲的家族是如何将她视如敞屣的,居然还敢问:“可晋王终究姓明,如今我只想扶持沈家人继位,你帮不帮我?”
我只觉得浑身筋骨都要崩断了,恭顺地笑着说好,一闪身却抽出腰间匕首抵上她,这曾是我最擅长的见血封喉。
“沈柔约,你真是可悲可恨。”我冷笑道,“若我说晋王是你和秦王的骨肉,你还会这样做吗?”
“……那又怎样?“她漫不经心地冷哼。可我明明看到她将自己的唇咬出了血。
她应当要信的,因为除了意乱情迷的那夜,先帝其实再没碰过她。
可她还是笃信心底的恨。
沈家的篡位阴谋她一早便知,后来有关朝廷军的部署、秦王的虚实,她都毫无保留地出卖给了自家人。或许是为了报复这对兄弟,又或许这本就是她流淌在血液里宣而不发的野心。
犹记得那时先帝恨恨地道:“她姓沈!现在你终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了吧?”
知道又怎样,可明诀不敢让她知道,在沈家父子眼里她早已是一枚弃子,待沈家夺了天下,任何与明家有关的人都会秘密被杀,以绝后患。所以,他才会在最后关头倾尽一切,只求护住一名弱女子的余生安稳。
她来驿馆的那天,他确实事先备下了解药。他也曾想过继续活着,在暗处保护着她,替她披荆斩棘。可失去她后他沉湎酗酒,沉疴渐重,再没有多少日子剩下了。
与其死在不知哪日突发的旧疾,不如死在她手里。
那日天光尚好,他最后一次伸出手,抹掉她眼角的泪,他要永远记住她欢喜的模样。
他死在她离开之后,笑着。
多可惜,这世间情爱到底是有所不同的。
她爱她的家族势必超过爱他,而他爱她,远远超过了这覆手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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