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书花叶寄朝云(九)
从柳镇回来后她便病了,不到三十的岁数,短短数月竟能老到行将就木。
那日她不顾八岁的晋王如何哭闹挣扎,非要割破他的手,鲜血融入白骨的那刻,她猝然倒在孤坟前。
有时她病得迷糊了还是缠着我叫阿诀,我也不否认。她清醒时想知道什么,我都悉数告诉她,哪怕这违背了秦王的嘱咐。
“为什么他自己从来不肯告诉我?”她忽然问我。
彼时新皇登基不久,我刚斩杀了为天下所不忿的沈家人数十,午门前的血尚未冲干洗净。
从前明诀想做却不敢做的事,由我来完成。
“娘娘有句话说得对。”我端来刚出锅的菜,搭好榻上食桌,摆好碗筷,扶她起身时缓缓道,“您什么都不怕,而秦王确实是个懦夫。他什么都怕,甚至怕你心里有愧。你不会知道他曾是如何隐忍深切地爱着你,爱到宁愿让你恨不得他死。
我的语气稀松平常,而她的答复也同样:“哦,是吗?”
她的薄情寡义应当如是,须臾,眼神又落在喷香的菜肴上,笑开的细眉轻似罥烟,娇俏俨如她最好的年纪:“许久没好好吃一顿了。”
她进食一向优雅静美如画卷,我仍是默默欣赏着。离开前,她问起小皇帝的功课,我答日很好。
“他合该像他父亲那样聪明,只是我怕他也会那般糊涂。子彦,你要帮我。”
“奴才明白。”
在我跨出门栏那刻,微雨溟濛,而她恰如柔蔓一般垂落。
都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松鼠鳜鱼,这道花纹被我剞
得精致诱人的菜色曾被用于专诸刺王僚,也是她最后为秦王做的菜。
在我端上来的那刻,她就该知道里头有剧毒,但还是下筷了。
我曾誓要效忠秦王,但忠未必直,我亦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比他清醒,不会给自己留软肋,更不会重蹈覆辙,置我明家江山于炭火之上。
落日余晖,小皇帝站在高高的丹墀上,他很信赖我,一旦我伸手便笑着跳进我的怀抱。
昭圣太后的死并没有给这个孩子带来太多悲伤,毕竟她生前从来不肯表露出对他的爱。
我稳了稳手肘,虽是笑着,口吻却很严厉:“以后再不许这样,万一您跳下来奴才不接呢?贵为天子,可不许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委屈地撇嘴,将才从太学里鹦鹉学舌学会的话说给我听:“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朕就是喜欢你信任你!”
可他年纪太小,还不知锦衣会旧,人心易变。天道万物,本就古无定则。
而我终于老去;彻底忘了自己是谁,往往在一个冷暖骤替的时分惊醒,不辨昼夜。【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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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写故事的时候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将所有情感倾注于主角,但某刻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念想,配角的存在只是为主角服务实在太可怜。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思想,不该因旁人的意志而转移,哪怕周遭光辉万丈。文中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希望大家会喜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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