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点尴尬,但这种尴尬仅仅维持了一刹那就烟消云散了。说穿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战场上瞬息万变,领军为将者自然也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只需在事后向朝廷里自己的上官报备即可。战机稍纵即逝,大事小情都要上报请批,那得耽误掉多少大好的机会啊。
做为这次东征的主帅,高溪楠也不例外。在潞州和人签订城下之盟的时候,对方提了条件。他们想要一块丰饶富庶之所在为封地,以便举族迁居过去,否则宁愿全体战死也不投诚。西昭在百余年前就已经废除了私家封地,改行郡县制,土地皆为国有,任凭你有再大的功劳也得不到一星半点儿实封。最多挂个名头,虚封一块领地,每年从国库那里再分一点点该地上缴的赋税。与列国贵族那样实封直领,把封地建设成独立于朝廷之外的私人王国,做地头蛇的做法大相径庭。
听了对方提出的条件,高溪楠直接就一口应承了下来。那些祖祖辈辈都在山里过苦日子的人们,一见西昭的大官如此痛快,自然就会弃暗投明。双方一拍即合,皆大欢喜。恰逢战事大体上尘埃落定了,高溪楠在与朝廷派来的官员共同安排好了各项接收事务后,就带着众将士踏上了凯旋衣锦的归途。
本来赵政是要亲自过来接见这些有功之臣的。凌晨时分永巷令突然来报,荣贵妃要临盆了。他一看时间还早,便先去荣贵妃的寝宫探望。这一去便被绊住了。只好先让长公主代他来宣口谕,请大家稍安勿躁,待荣贵妃这头稳定下来后就来接见群臣。
姗姗来迟的容氏刚一露面,一声“贱人”伴着一只茶盏迎头砸过来。多亏容国锋眼疾手快才没让她挂彩。容氏伸手轻轻地拂去溅落在衣衫上的水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像以往那样大发雷霆:“老爷要是为了华儿和烟儿的亲事来向妾身问罪的话,那对不住了。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想后悔也晚了。”
慕天祥死也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当下可没心情去追究责任,怒道:“好啊!原来你还瞒着我不少事儿啊!行,这帐咱们以后再算。我这回来找你,是因为别的事情。慕思,你说。”
一个书僮打扮的少年迎着一屋子人的目光畏畏缩缩地上前,脸色苍白浑身不自在的犹豫了好久,才声如细蚊的说道:“夫人,小国公,不好了!少爷带少夫人回门的时候,在淳家被廷尉府的人给抓走了!”
“什么,慕飞华被廷尉府给抓了?不可能吧?”刚刚替赵政传完口谕的慕妃雪在产房外等待的时候,冬儿从外面带了消息进来,让她着实觉得有些突然。
转了个念头,那慕飞华虽然说是个只会吃喝玩乐斗鸡走马寻花问柳的废物东西,可也算是个本份的。平时小麻烦不断,倒也不至于会闯出什么大祸。就他那两把刷子,还入不了廷尉府的法眼。充其量像在老家那样和人为个青楼的姑娘争风吃醋砸钱争面子,这种风花雪月之事又不违法,官府才懒得管那么多呢。
一声响亮的啼哭打断了她的思绪,女医捧着襁褓喜滋滋的禀报道:“启禀公主殿下,荣贵妃娘娘刚刚诞下了一位小公子。”慕妃雪伸手接过襁褓,看着那个胖乎乎的、白白净净的可爱孩子,她很快就把慕飞华被抓的事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遣人到勤政楼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然后慕妃雪就抱着孩子进了产房,去向荣贵妃道喜去了。两个女人絮絮叨叨了许久,一直到暮色苍茫,赵政从前头回来才告辞出宫。
直到上了马车,慕妃雪才有机会听冬儿把没说的话给讲完。廷尉府之所以盯上了慕飞华,正是当年那兵器造假案的未平余波。那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慕妃雪是知道的。有人假冒成慕飞华兴风作浪,鱼目混珠。事情败露后那家伙跑了个无影无踪,廷尉府和潜龙司几番调查也没搞出个所以然来。都过了这么久,怎么又开始翻起旧帐来了。而且一向认真负责的廷尉府居然还找错了人。
做为亲身经历过那件事的见证人,慕妃雪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趟廷尉府,去把事情给说明白。倒不是她突然良心发现,想保住自家那个废物大哥的性命。单纯的就是想让他在牢里蹲上几天吃些苦头,然后再去把人给捞出来。慕妃雪没有当恶人的打算,但也决不做滥好人。奇货可居,总得弄点好处才行。
外头突然间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了。马儿长声嘶鸣,车也骤然停下来了,里头的人措手不及一齐滚落在地板上。冬儿扶起慕妃雪,伸手欲掀开窗帘查问。“嗖”的一声,一道银光擦过她的发髻,钉在了身后的壁板上不住的颤动。
受了惊吓又失去了驭手约束的马儿拉着轺车,沿着街道毫无目的的狂奔。随行的几个护卫先是陷入了片刻的惊愕,很快就反应过来拔足急追。但是他们都没有马匹,两条腿无论如何也是跑不过四条腿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消失在了视线中。情急之下,护卫首领带着手下闯进了街边的一个客栈里,扔下公主府的令符做抵押,抢了几匹马赶紧追了上去。
一队打扮成王宫禁军的蒙面骑士超过了那些公主府的护卫,在前方的街口列队拦截。一阵羽箭射过来,护卫们的坐骑纷纷中箭受伤,把马上的人给甩落下来后受惊逃走了。但没有人受伤。对方见目的已经达到了,拨转马头向南奔去。
失控的轺车一路上不停的与道边的各类杂物碰撞,终于卡在一个青石牌坊下不动弹了。车里的两个姑娘被晃得是头昏脑涨,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下了车。环顾四周,驭手和护卫们都不知去向了。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四周一片寂静,惟有“嗒嗒”的马蹄声渐渐地逼近。过了好一会儿,那如重锤般击打在她们心上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丝寒意从头顶上直灌了下来。
“哟,命还挺大嘛。”
过去的一日,云天城发生了三件事。两件不算好的好事,一件不算坏的坏事。不算好的好事之一就是荣贵妃平安的生下了君上的长子。这个叫做赵曦的王子虽然不是嫡出,但君上至令未立王后,做为长子还是有机会承继大统的。前提是他的那一半胡人血统不会成为别人的把柄。二是东征大军凯旋归来,但主帅高溪楠只落了个中大夫的虚衔,这等封赏还不如他麾下的一个校尉。可他居然接受了。坊间便开始有传言说,高溪楠在东征之时,曾经有不臣之举。可又没有人能拿出证据来证明此事的真伪,除了一帮子御史午夜梦回时奋笔疾书外,就根本没有人会在乎这些捕风捉影,事不关己的东西。
坏事是庆功宴和曦王子降生之日,出宫回府的长公主与她的贴身侍女半路遇袭,所幸二人都没事。这突如其来的事儿着实让上上下下都紧张了起来。廷尉府、宗正府、潜龙司几乎把手头的事情都放下了,三家联手全力追查。初为人父的赵政也顾不上荣贵妃母子俩,直接派了三千精兵把公主府给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守得是严丝合缝。还派来半个太医署长驻于此,各种珍稀的药材补品流水般的送了进去。看的人们都是大惑不解,议论纷纷。
被人给关在家里的慕妃雪倒无所谓,每天都是该吃吃该喝喝,处理些相关的事情,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外头的人可就忍不住了。这一日容氏实在是受不了了,托人找关系拐了七八个弯,总算是寻到一个还算是靠谱点儿的人,带她进廷尉府的大狱看望被关在这里的儿子。其实她也不愿意来这种乌烟瘴气的肮脏地方,怎奈何自己那向来低调的夫君在娘家人的面前放了狠话:若是容氏不能把慕飞华从牢里头给弄出来,那她就只有被休掉这一个选择了。
借着昏暗的灯火,容氏沿着曲折狭窄的石板巷道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听到前头举着火把引路的狱卒粗声粗气的说道:“就这了,进去吧。有话快说,就半个时辰。”
容氏赶紧递了个金币过去。那狱卒接过来就转身走了,边走边嘟囔道:“进了这死囚牢的,没有谁能活着走出去。回去就准备后事吧。”佝偻着身子消失在巷道深处,宛如一个孤魂野鬼。
慕飞华被关在最里头的单人牢房里,浑身上下都是秽物,衣衫尽碎,遍体鳞伤。空洞的眼睛隐藏在乱七八糟的头发下,丝毫没有了以往的意气风发。才几天的工夫就被折磨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容氏心如刀绞,低声道:“华儿,华儿!母亲来看你了。”
“母亲!”慕飞华哭叫着扑向栅栏,没几步就被钉在石墙上并拴在他脚踝与手腕上的粗铁链给扯了回去。他跌落在枯草堆里,哭喊道:“母亲,赶快想办法,把我从这个鬼地方给弄出来。我要回家!”说完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糊了满脸。
容氏心痛极了,安抚道:“好,好!母亲肯定会救你的。先别急,告诉我你是怎么被人给抓进来的。”
仆人在前头恭敬的引着贵客进了小花厅,奉上一盏茶后满面歉意的说道:“高大人您来的着实不巧,家主刚刚出门办事去了。吩咐小的一定要向您致歉。小的这就让人去通知主人,请她尽快回府。”
“没关系。”高溪楠说道:“公主殿下事务繁忙,就不要去打扰她了。高某左右也是个无事闲人,等等也无妨。在下看贵府的花园景色不错,就在这观赏一下可否?”
那仆人说道:“当然可以,那小的就不打扰您了。有什么需要您叫一声就行了。”
待那仆人走后,高溪楠缓步走出小花厅,心不在焉的走马观花。这次东征,他领军十万歼灭和俘获收编敌军近三十万,夺地千里城池数十座,伤亡不到五千。如此一边倒的大胜放眼天下,亦是极少见的。
大军凯旋归来,立足未稳就先吃了一记闷棍。为了招降那被西昭君臣视为心腹大患的潞州兵,高溪楠不顾对方的狮子大开口,统统都答应下来。本来打算上密折报奏此事,以求得君上谅解。没想到消息不知道怎么泄露了出去,御史台闻风而动,弹劾的奏章如漫天飞雪般涌向了君上的案头。
好在君上和朝廷里的大人们都明辩事非,没有理会那些乱吠的文犬。倒这事也确实有些违了律法。所以功过相抵,高溪楠只得了一个中大夫的虚职。幸亏投生了个好地方。不然落在东方列国那群嫉贤妒能,腐朽自私的贵族世家手里,别说出人头地,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凝目望过去,见公主府里的花园里一派姹紫嫣红之中,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其中。很显然这并不是刻意为之,是主人根本就不在乎那虚伪的雅致。偌大的花园里不见一个花匠与农夫,只有花丛松柏的深处似乎有嬉戏玩闹之声隐隐传出。
高溪楠起了好奇心,分花拂柳循声而去。花木掩映下一群小丫鬟围着四个女子在笑闹。那四个女子两个做少妇的打扮。高挑些的那个着绛紫衣裙,一看就是豪门大户教养出来的姑娘,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体。穿粉色衣裙的女子怀里抱着个粉装玉啄般的小女孩儿,眉心间一点殷红,生的是娇美可爱。和那粉裙女子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应该是一对母女。
四个女子中最年长的那个坐在摇椅上,腿上还盖了厚厚的毛绒毯子。高溪楠以前在宫里见过她,知道她是同君上一起长大情同姐弟的冬儿姑娘。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似乎身体有恙。真正吸引他的是冬儿对面的青衣少女。那少女约有十六七岁的模样,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的娇柔软弱。手中一柄三尺青锋龙泉化成一团光辉,举手投足间英气十足,剑意连绵起伏,招式法度严谨,一看就出自名师高人之手。一套剑法舞罢,少女收剑归息,脸庞微红,气息却丝毫不乱。见了此情此景,高溪楠忍不住赞了一声:“姑娘好剑术!”
众女子都吓了一跳。惟有青衣少女拔剑在手,闪电般直直的袭来。剑尖直指对方的面门,离了大约有一寸左右的距离:“你是谁?竟敢擅自闯到我二嫂的公主府里面,到底想干什么?”
短暂的惊讶过后,冬儿认出了来人:“原来是高大人。”随即向大家解释了一下,那天在街头遇上刺客的袭击,被恰巧路过的高溪楠给救下来的经过。然后向客人介绍了众人的身份。穿绛紫衣裙的是二公子的侍妾碧桐,抱着孩子的是荆夫人梅香,执剑少女是长公主的婆家小姑子杨天娇。杨天娇听了冬儿的话便收剑入鞘,笑道:“早说呀,原来是二嫂的救命恩人啊。刚才差点就伤了你,对不起啦。”
高溪楠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未曾通报获主人的准许擅入后园,令诸位受惊了。杨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练的一手收发自如的好剑术,高某佩服。”
杨天娇对于前些日子听说的关于东征军如何以少胜多的事情早就佩服的五体投地,对沙场征战建功立业是向往不已,只恨自己生为女子感叹此生无缘。如今那被人们传的神乎其神的东征军主帅就在眼前,自然是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的。高溪楠便耐心的把之前的事和盘托出,听得小姑娘是眉飞色舞,忍不住又长吁短叹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碧桐陪着冬儿回房歇息去了,梅香也抱着女儿打算午休一下。花园只剩下了高、杨二人和几个小丫鬟。二人又聊了一阵子,高溪楠说道:“想必公主有要事无力分身。在下看今日天色已晚,高某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就此告辞了,杨小姐请留步。”
杨天娇像个男子般一拱手:“其实二嫂那也不是遇上了什么大事,就是她那个废物大哥被廷尉府的人给抓了。高将军慢走,有机会咱们再好好的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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