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回门

出了国公府的大门，慕妃雪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那件事终于彻底了结了。母亲，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泪水忍不住在滑落在了尘埃中。

她自顾自的伤了一阵心，渐渐的平复了心情。离开家以后，经历过绝望，几次在生死线上徘徊，心早就变得冰冷。这样也有好处，凡事都可以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思考，往往会有不同的发现。就像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直到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才上了一直跟在后头的马车。喝下了一杯热茶后，整个人很快就恢复了精神。她斜眼盯着缩在角落里头心不在焉的姑娘，冷声道：“别装了，那封王书从那来的？别告诉我是你从王兄那里求来的。我知道你是赵政那家伙心尖子上的宝贝，但不代表他会随随便便就会干这种有违法度礼制的事情。”

冬儿倒也坦荡直白：“确实不是我弄来的。我就是跑个腿，替人当个出头鸟而已。只怕到不了天明，弹劾的奏章就会摆在政弟弟的书案上了。咱们先回去，我慢慢说给你听。”

今日是新人三朝回门的日子。一大清早，慕飞华夫妻俩一起去了儿媳妇的娘家回门。家里面就只剩下了容氏和慕飞烟这母女二人。看着女儿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手里面的玉如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个死丫头，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洞房花烛夜就和别的女人私会鬼混，今儿个回门也不见人影。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用的东西来！”

她气呼呼的发了一阵火，骂了个口干舌燥，坐下来拿起茶杯来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消掉了一些心中的火气。女儿的一句话又差点把她给气的吐血：“娘你就别再说那些没用的话了。听人家说东征军大捷凯旋归来，君上下旨大宴庆祝，封赏功臣，百官都得去。你女婿多少也有些功劳，封赏肯定有他一份。传出去咱娘俩脸上也有光呀。可赵姨娘那个死鬼，也马上就要爬到你的头上了。母亲你还是先想想要怎么应付家里头那些老古董吧。”

死丫头那壶不开提那壶！可女儿说的也是事实。那日容氏以慕妃雪与其生母入宗祠家谱一事来要胁，想迫使她从此向自己低头，乖乖的任她拿捏。不承想那个平时跟着慕妃雪的婢女竟然拿着国君的亲笔手书，狠狠的扫了自己的脸面。尤其是那句“一笔难出二赵。孤既认赵氏之女为吾之妹，吾妹之母既为吾之母。赐封为一品安顺夫人，慕公天祥之平妻，入家祠供奉。”傻子都知道这话里头的意思。容氏虽然是个小心眼儿，平时也嚣张跋扈惯了。但公然抗旨或阳奉阴违的胆子，她还是没有的。可要忍气吞声让那个死人从此压自己一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老父亲和大侄子也帮她托人好好的查了一下。直到昨天才知道，东征大军出发前，有人以赵氏的名义捐了五十万石军粮。君上就是用这个理由下了册封王书。其实立个平妻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入宗祠，不进家谱就行。不然只能为妾，子女也是庶出。可赵氏母女就是仗着有人撑腰，要鱼和熊掌兼得。这等大违礼法的事，居然连御史台那帮以口诛笔伐见长的人都选择了退避三舍，可见幕后黑手的能量之大。

现在她是进退两难。抗旨不遵，那是杀头的大罪，容氏是绝对不敢碰这根线的。可这么多年了，青川慕家各房的人基本上都被她给得罪了个遍，尤其是那几房的掌事人。谁知道那几个天杀的会不会趁机刁难她！反正砍头抄家也牵连不到他们的身上。

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真不愧是舞姬的儿子。满天下谁不知道先太后的风流韵事，给人当妾就是贱，贱女人生下的也都是贱种。这对母子都把礼教规矩视若无睹，莫非真的像坊间传说的那样？容氏摇摇头，努力的把这不可思议的想法压下去。还是先把家里面的那堆麻烦事先给收拾好再说吧。

门外头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进来了：“夫人，不好了，老爷来了。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大吼大叫的好吓人啊！小公爷他们现在正在前面拖住他，叫婢子来告诉您，赶紧去避一避。”

听了冬儿的话，慕妃雪久久不语。过了一阵子，她才说道：“合着你们都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个人。”

五十万石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依照白记的财力和人脉，要筹集到虽说不是什么难事，但也不是说弄就能弄到的。从收购到提请、联络、交割、计数整套流程走下来，至少也得两三个月的工夫。而做这件事的人却轻而易举的就搞定了一切，可他为什么要把这功劳拱手相让，实在是没办法让慕妃雪理解对方的思维。

心头闪过许多人的名字，但很快就被她都给否决掉了。那些被她怀疑的人或是官或是商，既有官身又涉商旅的是少之又少，有能力短时间做到这一切又能瞒天过海的根本没有。而且对方是如何对自己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想法和慕家的情形了如指掌的？再说商人逐利，这种无利可图之事没人会做。慕妃雪已经是名利双收，没有再这种事情上耍花招的必要了。可那人这么做，明显是有目的的在投其所好。却又假手于人施恩于已，到底为什么呢？

冬儿又递过来一杯新煮的姜茶，说道：“看来你已经有些明白了。其实政弟弟，还有常平令甘大人他们也早就知道有人在后头搞小动作。不过就目前的整个情形来看，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或许是为将来的某个时候再做准备。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呢。以后的事儿，还有谁能说的准。对了，今个在宫里听人说，东征大军已经凯旋归来，三天后就会到云天献捷。那天会在勤政殿开庆功宴，政弟弟要我替他带话给你，要你务必到场。还有，好好的打扮一下，漂漂亮亮的别丢了他的脸。哎呦！”

这次大战，南相吃了大亏。不是因为驻守于西南六郡的二十万厢兵与十万水军全军覆没，也与六郡之地被西昭全都给占了无关。那块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和那群只会吃饭不能打仗的无能废物，没了就没了，丢了就丢了吧。反正没什么价值，就送给西昭人让他们头疼去吧。

最为惨重的损失是鬼泽川天险的失守，负责镇守那里的人正是那支由山民组成的三万兵马。这支部队是南相拱卫本土，尤其是都城的中坚力量。朝廷也很重视他们，不仅免了他们所有的赋税徭役，还每年都拔付大量钱粮用以供养这些人。付出了这么多，却换来了背叛。

天险既失，都城就暴露在了西昭人的兵锋之下，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南相刚刚经历过了失败，才恢复了一点元气就又挨了一刀，基本上无力回天了。朝野上下深恐西昭会再给他们补上一刀，急忙派出使者向列国求援。

生死攸关之时，南相君臣暂时还没有去追究战败的原因和责任。但不代表没人关心。当东征军主帅高溪楠带着有功将士们入勤政楼等着面君以上呈捷报的时候，自然会被人给问起来。殿内的人们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便有人就聊起了东征的整个过程。

东征军的十万兵马在高溪楠的带领下，依旧走的是从江陵郡沿汉水东下的老路线。辎重补给则余交给水师战船负责，沿江每隔一日脚程就设一个补给点。大军则一反常态，不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奔袭，而是缓缓而行。并且还放弃了一切的伪装，大张旗鼓的向东进发。丝毫不在乎被敌方的探子发现。五百多里的平坦大道竟然用了半个多月才走完，弄得对面的南相守军是一头雾水。一开始还严防死守各处关隘，后来见敌人迟迟未至，就放松了警惕。加之夏季农忙时节将至，那些临时征召的民兵担心误了时间影响收成。上头以刘子业为首的将领们觉得局势在短时间内还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就让他们先回去抢收庄稼去了。仅仅在沿江的烽火台每处留下了一百士卒守卫。

不止南相方面对敌人的行为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人亦是满腹狐疑加牢骚。如此行军等于是在告诉敌人，我要来打你了。这根本就是去让十万人送死。可是头顶上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始终就是不予理会，也没有个解释，仍然是我行我素。但凡是去他那里寻求答案的人，不管是什么原因，一律军棍伺候。几轮下来，就再也没有人敢再来触霉头了。

过了常峡和陵川口，大军一分为三：四万步兵继续沿江东下，同江上的水师通力合作，直奔南相水军的大本营玉泽而去。五万铁骑北上紧临鬼泽的潞州城，这座城是那些山民的地盘，专职守护千里边疆的三万兵马的家属都基本在这里。潞州深处于群山峻岭中，平时只有五百兵卒驻扎以防止遭到流窜山匪水寇的骚扰。高溪楠亲自带五千轻骑和五千弓箭手乘快船秘密先行，将沿途的烽火台上的守兵尽数消灭，然后在思归川登陆。三路大军约定在十日后，在山鬼大泽会师，以执行下一步的计划。

一个肤色黝黑的将领说道：“说实话从一开始，兄弟们还真过那个新人没什么信心。东征军总共就十来万人，和我们对阵的南相水陆大军统共有三十多万。就这样还要兵分三路。身为一军主帅，竟然亲自深入敌国的腹地，而且还只带了一万人马和二十日的军粮，坐小船伪装成渔民顺江东下。那时候大家都觉得，高将军和那一万弟兄是回不来了。”

“我当时是被派到了南路军。我们和水军的兄弟们也扮成向水师运送粮草兵器的船队，带着事先就准备好的五十万石粮食，越过对方的封锁线，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到了玉泽的南相水军大本营。当他们问起来为什么粮草来的这么迟，水师的兄弟们就用上游大雨引起了山洪爆发做借口，给糊弄过去了。”

接下来已无需多言，军报里早就写的清楚明白：受制于山洪暴雨不能像往常那样向过往船只打秋风的南相水军，屋漏偏逢连夜雨，辎重库又被洪水冲毁。眼见十万人马即将断粮，此时有人冒着喂鱼的风险雪中送炭，那里还会再怀疑。当天摆下大宴庆祝，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才酒足饭饱的散了。人人烂醉如泥，连个哨兵都没留。

事先藏在粮船里的四万步卒趁机而动，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了玉泽大营，俘虏十余万。还缴获了大小战船千余条，兵器物资无数。还意外抓住了刘子业派来调兵的执节军使，获取了敌人的作战计划。南路军与水师众将领一致决定将计就计，借着山洪之力顺冮东下，直奔下游的两军正在激战的山鬼大泽去了。

南路军坐着夺来的大幢蒙舰，仅用一日便赶到了。在水陆两面夹击之下，南相步骑全面溃败。但他们终究是人多势众，刘子业拼死带着七八万残兵败将突出了包围圈，向东逃窜。西昭兵马也不追击，任其仓惶而逃。这一战共歼灭敌军水军步骑二十二万，南相的西陲六郡三十多座城池，四百余里的土地和近千万人丁尽数落入了西昭之手。

南相这一败，守卫核心腹地的屏障天险尽失，连都城寿姚都是危如累卵。参加合纵的列国一见形势急转直下，不等西昭找上门问罪，都自动派使者来云天重修旧好。更有同南相素日就有恩怨或垂涎三尺的，借机翻旧帐有之，趁火打劫者亦有之。偌大的南相立时成了列国的标靶，一时间是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此番大胜，全赖将士们用命，和君上与朝中的各位大人们运筹帷幄，方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可惜高某人百密一疏，让那刘子业带着七八万人跑掉了，真是美中不足。”今天庆功宴真正的主角姗姗来迟：“让各位久等了，高溪楠向诸公赔礼。”

“高将军言重了。”众人纷纷还礼，顺带说上几句客气话。他们大多都知道高溪楠的出处，此次立下了大功，加官进爵那是板上钉钉。此人如此年轻有为，说不定就是将来的股肱之臣了。花花轿子人抬人，跟他先搞好关系总是有好处的。

当然，也有人好奇的向高溪楠问起来，为何要用五万精锐铁骑去攻打只有五百人驻防的一个连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小城。对此高溪楠解释道：“非也，非也。在下此举不是为了破城杀敌，而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

众人皆不解。高溪楠续道：“那三万士卒能长期以来多次挫败阻止我军东进的步伐，必有过人之处。他们与他们的家人几代人被南相朝廷禁锢在那荒凉的大山之中，给官府卖命以换取仅能果腹御寒的衣食，这成本实在是太高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让他们明白，这世上还有更好的值得争取，他们就会动摇。这次还多亏了长公主殿下，给了在下五十万石粮食，用于收编安抚那些人。现在他们已经是我大昭国民了，以后必定会成为一柄杀敌的利剑。”这件事也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只不过他也没想到对方狮子大开口，要没有那些粮食还真的很难说能不能顺利的说服他们投诚。

“将军为了我大昭的宏图大业，可真是劳心劳力。但是除了那些粮食以外，你到底还给了别的什么东西，才使那些蛮人弃暗投明。想必您不介意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吧？”人群里传出来了一个尖利阴冷的声音，如一条毒蛇般潜伏在阴影中，时刻在紧盯着猎物随时准备发起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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